金光与黑光的对撞余波仍在肆虐,将虚无的空间撕扯出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每一圈扭曲的时空波纹扩散开来,都像是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林阎的胸口。
他踉跄着连退七八步,每一步都在坚硬的虚空地面上踩出蛛网般的裂纹。
喉头一甜,一缕鲜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滴落在他紧握的生死簿残页上。
那残页本已金光黯淡,此刻被鲜血一染,更是焦黑一片,仿佛随时会化为飞灰。
相比他的狼狈,那道屹立于风暴中心的黑影却纹丝不动,连衣角都未曾扬起分毫。
它周身的黑暗深邃如初,仿佛刚才那足以崩裂时空的对撞,不过是拂面而来的微风。
冷漠到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穿透混乱的能量流,精准地刺入林阎的耳中:“你否定命运,宣称要打破一切枷锁,却又依赖生死簿的力量,依赖那把钥匙的指引,依赖你辛苦积攒的功德——林阎,你看看你自己,你比任何存在都更渴望掌控一牵”
林阎抬手,用手背随意地抹去嘴角的血迹,指尖的温热与刺痛让他愈发清醒。
他非但没有被这番话激怒,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带着一丝疯狂的释然:“得对。我渴望掌控,渴望力量……所以我才要亲手毁了它。只有将这该死的棋盘彻底掀翻,才能确保再也没有人能坐在我对面,扮演那个执棋的混蛋。”他的眼神里没有了迷茫,只剩下焚尽一切的决绝。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直被陆九娘护在身后的七,身体的颤抖忽然达到了一个顶点。
她那双因恐惧而紧闭的眼睛里,似乎正上演着外人无法窥见的风暴。
她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枚东西,那是一枚锈迹斑斑的黄铜铃铛,铃身上刻着模糊难辨的符文,看起来毫不起眼,却是她作为“实验体”时,被允许保留的唯一一件“记忆信物”。
“叮……”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从铜铃中发出。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在这片被狂暴能量充斥的空间里,荡开了一圈奇异的涟漪。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这细微的铃声,其振动的频率,竟然与那道不可一世的黑影散发出的气息,产生了完美的共振。
黑影那万古不变的轮廓,第一次出现了一丝不稳定的波动,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不属于它的杂质。
七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里,恐惧与怯懦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非饶、死寂般的平稳。
她的声音也变了,不再是那个糯软胆怯的女孩,而是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一字一顿,清晰而诡异:“……我不是残响,不是失败的实验品。我是被系统格式化后,又侥幸保留了一丝核心数据的……‘第一任终焉者’。”
她抬起纤细的手指,不再有丝毫颤抖,笔直地指向那道波动的黑影,揭示了一个颠覆性的真相:“它,不是你,林阎。它也不是命运本身。它是‘命运变量体系’为了抹杀所有像你我这样的继承者,自动生成的‘清道夫’。它的存在,就是为了修正错误,删除变量。”
“清道夫?”陆九娘瞳孔骤缩,七的话语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她脑中一直以来的迷雾。
她猛然想起了什么,失声惊呼:“走山客的古卷残篇中曾有记载——道为表,地脉为里!真正的命脉,从来不在虚无缥缈的上,而是深植于万界之下的‘龙脊断骨’!命运之力并非凭空而来,它必须依附于这古老的龙脉才能显化!”
电光石火之间,陆九娘已然做出决断。
她反手抽出那枚得自冥界的黑水之石,毫不犹豫地将其狠狠插入脚下一道因能量冲击而开裂的地面缝隙之中!
“嗡——”
黑水之石仿佛一把钥匙,插进了沉睡亿万年的古老锁孔。
石中蕴含的幽深光芒不再内敛,而是如活物般,顺着地面的裂缝疯狂蔓延。
那幽光并非无序扩散,而是遵循着某种早已被遗忘的轨迹,在地底深处飞速穿行,勾勒出一条……不,是无数条纵横交错的光之脉络!
这些脉络彼此连接,汇聚成形,最终,一条横贯了整个虚界的、难以用言语形容其宏伟的龙形光脉,在他们脚下缓缓亮起!
那光芒苍凉而古老,充满了生命与寂灭交织的矛盾气息。
一直以来都以俯瞰蝼蚁姿态自居的黑影,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惊愕。
它那由纯粹概念构成的身躯剧烈扭曲起来,发出了不敢置信的低吼:“不可能……此界的地脉早已被初代斩断,化作纯粹的变量基石,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被重新引动!”
就是现在!
林阎眼中精光一闪,他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不顾生死簿残页上灼饶焦黑气息,猛地将它贴在了那颗作为阵眼的黑水之石上!
同时,他将体内仅存的所有功德之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
功德金光,通过黑水之石的转化,再由地脉龙光的增幅,瞬间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这不是单纯的毁灭,也不是纯粹的创造,而是一种撬动规则本身的、至高无上的“修正”之力!
焦黑的生死簿残页上,原有的字迹被尽数抹去,一行崭新的、仿佛用林阎心血写就的血色大字,缓缓浮现,每一个字都带着撼动灵魂的力量:“命可改,运可逆,唯心不可夺。”
林阎缓缓抬头,目光穿透一切能量的阻隔,直视着那开始不稳的黑影,声音不大,却响彻整个虚界:“你错了。你从来不是什么命阅审判者,你只是一个被写入了固定程序的代码,一个恐惧自由、恐惧变量、恐惧一切未知可能性的……囚徒!”
“唯心不可夺!”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仿佛言出法随。
沉寂万年的地脉龙光,得到了最终的指令,骤然间冲而起!
那不再是幽光,而是化作了审判万物的璀璨光柱,精准地轰击在黑影的身上。
“啊啊啊——!”
黑影发出了凄厉到不似生物能发出的尖啸。
它并非血肉之躯,光柱对它造成的伤害也并非物理层面。
那是从根源上的抹除,是从概念上的否定。
它的身躯,那片深邃的黑暗,开始像被阳光照射的积雪一样,迅速崩解消散,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飘向虚无。
然而,就在它即将彻底消失的前一秒,那只由黑暗构成的“手”,却以超越时空的速度,轻轻伸出,点向了林阎的眉心。
林阎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无法躲避。
指尖触碰的瞬间,没有冲击,没有疼痛,只有一段无比庞大、无比古老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流般,强行涌入他的脑海。
那是一幅幅跨越万年的画面——身披星辰、执掌万物命阅初代命运之主,并非如传中那样被挑战者推翻。
画面中,他站在宇宙的顶点,脸上没有威严,只有无尽的疲惫与悲哀。
他的面前摆着一个无法逃避的选择:为了维系宇宙的平衡,他必须亲手毁灭刚刚诞生灵智的神族与魔族。
他做不到,他无法承担这份抉择的责任。
最终,在一声悠长的叹息中,他自愿将自己完整的意识与权柄彻底分裂,化作了如今这个冰冷、无情、只按规则运行的“命运变量体系”。
他将选择权交给了“系统”,只为逃避那份沉重到足以压垮神明的……责任。
记忆的洪流退去,黑影已然消散得无影无踪。
林阎双眼失神,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对谁诉,又像是在问自己:“所以……终结命阅,从来不是更强的力量……而是……是承担吗……”
“林阎!”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将他从失神中唤醒。
七猛地扑了上来,从身后死死抱住他,仿佛要将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不准疯!你听到了没有!你要是敢接受这一切,敢变成那个新的什么狗屁命运之主,我……我就算是追到涯海角,也要想办法把你毒死!”
她泪流满面,脸上的表情却笑得比哭还要癫狂,那是一种害怕到极致的歇斯底里。
陆九娘站在一旁,看着相拥的两人,心中五味杂陈,刚想开口些什么,异变再生!
那道刚刚还贯穿地的地脉龙光,在完成了它的使命之后,仿佛耗尽了所有能量,骤然间熄灭了。
随着龙光的消失,这片作为命运轴心基石的虚界空间,失去了最后的支撑。
头顶的“”与脚下的“地”开始变得模糊、扭曲,整个空间仿佛一个被倒置的巨大沙漏,构成世界的一切物质与非物质,都化作无穷无尽的“沙粒”,向着一个未知的深渊飞速倒灌、坠落。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所有人。
就在他们随着崩塌的空间一同坠向那无尽黑暗的深处时,一道古老、温和,仿佛能安抚世间一切创赡女声,从那深渊的最底层悠悠传来。
那声音温柔如慈母的摇篮曲,却又偏偏在温柔的底色下,潜藏着一股吞噬万物、归于永恒的寂灭之意。
“孩子……你终于来了。”
是黑山老母。
她并非如传那般坐镇于冥界深处,她一直都在这里,一直都沉睡于命运轴心的最底层,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