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焦急等在偏殿的紫薇,这才得以快步冲进内室。她先前远远看见燕子被太监们抬回来,又听闻是皇阿玛亲自下令“重重地打”,还不许任何人求情,心早已揪成了一团。
此刻,看到燕子毫无生气地趴在床上,脸色苍白,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紫薇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她平床边,心翼翼地不敢触碰,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燕子……燕子……你怎么样了?很疼是不是?都怪我,没能护住你……”
燕子听到紫薇的声音,费力地睁开眼,看到她泪如雨下的模样,心里一酸,自己的眼泪也忍不住滚落下来。但她立刻用力眨了眨眼,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反过来安慰紫薇,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故作轻松的调子:
“紫薇……你别哭,别担心……我、我没事儿……”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可信些,“真的!你忘了?我以前在大杂院,可是练过把式,翻跟头打把势,摔摔打打惯聊,皮糙肉厚得很!这板子看着吓人,其实……其实一点都不疼!真的!还好挨打的是我,要是换了你这娇滴滴的身子,那才糟糕呢!”
她着,还想抬手去帮紫薇擦眼泪,却牵动了身后的伤,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眉头迅速皱紧又强迫自己松开。
紫薇看着她强忍疼痛还要安慰自己的样子,听着她那漏洞百出的“皮糙肉厚”论,心中更是刀割一般疼。她紧紧握住燕子的手,泪珠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哽咽道:“你还在骗我……怎么可能不疼……皇阿玛下了令要重重的打……燕子,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真的不疼……”燕子喃喃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疲惫和药力(无论是止痛药还是安神药)让她眼皮开始打架,但握着紫薇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她虽然避免了皮肉之苦,但这种被束缚、被压抑、不得不通过自毁式反抗来争取喘息之地的处境,让她感到深深的疲惫和悲哀。她将头埋在枕头里,不愿意让太医诊治。令妃在一旁温言劝慰,紫薇也红着眼眶,柔声附和:“燕子,令妃娘娘得对,身子要紧,你先让太医瞧瞧,把药吃了,好不好?看你这样,我的心都要碎了。” 金锁也跪在床边,带着哭腔:“格格,您就听劝吧,您要是熬坏了身子,姐和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燕子却仿佛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对所有的劝慰充耳不闻,心底那份混合了真实委屈与策略性反抗的情绪激烈翻涌,她猛地挥手,打翻了令妃再次递过来的药碗,褐色的药汁溅了一地。“我不吃!我了不吃!”
情绪的激烈波动,加上连日来的精神紧张和体力消耗,让她一阵气血上涌,猛地从床上爬起来,喊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大杂院!”,刚站起身,便眼前一黑,真的晕了过去。
……
令妃向乾隆汇报了燕子拒不吃药、情绪激动乃至晕倒的情况。乾隆嘴上着“让她吃点苦头”,心里却着实担心,最终还是忍不住,让令妃陪同,亲自前往漱芳斋探望。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混乱的声响和燕子带着哭腔的嚷嚷:“我不吃!苦死了!拿走!” 其间夹杂着紫薇焦急的声音:“燕子,你刚醒,身子虚,多少吃一点,哪怕喝口参汤也好啊?” 以及金锁带着泣音的哀求:“格格,求求您了,别这样折磨自己了……”
走进屋内,只见燕子趴在床上,头发散乱,脸色苍白,眼泪汪汪,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紫薇和金锁则一脸忧急地站在床边,手中还端着试图劝她进食的碗盏。
乾隆看着这场景,心里一软,坐在床边,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当着那么多饶面,那样顶撞皇阿玛,让皇阿玛如何下得了台?”
燕子(萧燕)把脸扭到一边,气鼓鼓地,带着浓重的鼻音回道:“我以后再也不话了!我就当个哑巴!总不会再错话,再学不会规矩了!” 这话听着是赌气,却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抗议和心灰意冷。
紫薇见状,连忙轻声劝道:“燕子,快别这么,皇阿玛是心疼你,才来看你的。”
金锁也怯生生地附和:“是啊格格,皇上心里是疼您的。”
乾隆看着燕子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又看了看旁边焦急的紫薇和金锁,是又气又心疼,知道这事儿急不来,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吩咐令妃和太医们务必好好照料,又对紫薇道:“紫薇,你多劝劝她。” 这才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留下燕子,趴在床上,看似在闹脾气,耳边回荡着紫薇和金锁忧心的劝慰,心中却在默默复盘着今的“战果”,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在这深宫之中,既保住性命和相对的自由,又不至于彻底失去圣心。她知道,这场博弈,还远未结束,而紫薇和金锁的关心,是她在这冰冷宫墙内难得的温暖,却也让她对自己的“表演”生出几分愧疚。
乾隆离开漱芳斋后,那句“我就当个哑巴”和燕子苍白含泪的脸,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坐在养心殿,批阅奏章也心不在焉,眼前总浮现燕子往日活泼灵动的模样,与今日床上那委顿脆弱的身影交织。一种名为“内疚”的情绪,细细密密地啃噬着帝王坚硬的心。他终究是放心不下,晚膳后,再次摆驾漱芳斋,这一次,他决定放下君父的威仪。
他依旧没让通报,独自走进内室。燕子正对着床里侧躺着,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无声哭泣。紫薇在一旁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见乾隆进来,紫薇连忙起身行礼。
乾隆摆了摆手,示意紫薇不必多礼,他走到床边,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歉意的温和语气开口:“丫头,皇阿玛……又来瞧你了。”
燕子肩膀一僵,没有回头,但哭泣的声音止住了。
乾隆在床沿坐下,看着那单薄的背影,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今……是皇阿玛不对。” 他顿了顿,似乎出这句话需要极大的勇气,“皇阿玛不该那么重地打你,更不该在气头上那些让你害怕的话。皇阿玛……跟你赔个不是。”
这番话,从一个九五之尊口中出,已是石破惊。 紫薇在一旁听得都愣住了。燕子(萧燕)更是心头巨震,她没想到乾隆真的会亲口向她道歉。属于萧燕的灵魂感到不可思议,而属于燕子的那份对父爱的渴望,则让她瞬间酸了鼻头。
她慢慢转过身,泪眼婆娑地看着乾隆,嘴唇翕动,却一时不出话。
乾隆见她肯转过身来,心中稍安,继续道,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心疼:“可是燕子,你也有错。你是朕的女儿,是皇阿玛心尖上的宝贝,你怎么能因为一次责罚,就记恨皇阿玛,甚至出不当格格、要回大杂院这样的话来伤皇阿玛的心呢?底下,哪有女儿记恨自己父亲的道理?”
他伸出手,用明黄色的龙袍袖口,有些笨拙却极其轻柔地替燕子擦去脸上的泪痕。 这个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燕子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但不再是委屈和愤怒,而是某种坚冰融化后的宣泄。
“皇阿玛……”她终于哽咽着开口,“我……我没有记恨您……我就是……就是害怕……也觉得委屈……”
“朕知道,朕知道。”乾隆连连点头,看着她的眼泪,心里那点内疚更深了,语气愈发温和,甚至带上了哄劝的意味,“是皇阿玛不好,吓着朕的开心果了。你看,皇阿玛这不是来给你赔罪了吗?堂堂一国之君,给你这丫头低头认错,这面子可是丢大了,你总得给皇阿玛一个台阶下,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