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亮,李辰就叫醒所有人。
“收拾东西,立刻出发。”李辰的声音在晨雾中显得格外清晰,“绕开那条路,多走三十里也要绕。”
残狗已经把马匹都喂好饮好,护卫们动作麻利地拆帐篷、装车。
楚雪也很快收拾妥当,只是脸上带着疲惫——昨晚她几乎没怎么睡。
车队在朦胧的色中出发,离开山坳,拐上一条猎人踩出来的路。这条路确实绕远,而且难走,有些地方马车几乎要侧着过。
“这条路安全吗?”楚雪抓着车框,身体随着颠簸摇晃。
“总比撞上那二十个来历不明的人安全。”李辰掀开车帘,看着外面陡峭的山路,“残狗那些人训练有素,不是善茬。咱们是去接饶,不是去打架的。”
正着,前方探路的护卫突然勒住马,打了个手势。
“停!”残狗低声喝道。
车队立刻停下。
李辰跳下车,走到前面:“怎么了?”
护卫指着前方山路转弯处:“城主,有马蹄印。新鲜的,最多半个时辰前留下的。”
残狗蹲下查看,脸色越来越沉:“不止一匹。至少十匹。看蹄印深浅……马匹负重不轻,应该是全副武装。”
李辰心头一紧:“他们……也绕到这条路上来了?”
“不一定。”残狗站起身,环视四周,“也可能是另一拨人。但不管是谁,这条路已经不安全了。”
正犹豫间,山路前方传来马蹄声。
“隐蔽!”残狗低喝。
护卫们立刻把马车赶到路旁树林里,人躲进树后。残狗拉着李辰和楚雪躲到一块大石后面。
马蹄声渐近。
来的正是那二十多饶队伍。
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方脸浓眉,眼神锐利,穿着一身半旧的皮甲,腰挎长刀。
身后跟着的二十人也都是精壮汉子,虽然衣着普通,但坐姿挺拔,动作整齐,一看就是行伍出身。
队伍走到李辰他们刚才停车的地方,为首的中年人突然勒住马。
“停。”
二十骑齐刷刷停下。
中年人下马,走到那些新鲜的车辙印前看了看,又抬头望了望路旁的树林,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林子里的朋友,出来吧。”中年人声音洪亮,“躲躲藏藏没意思。咱们不是土匪,不劫道。”
树林里静悄悄的。
残狗的手按在刀柄上,李辰按住他,摇摇头。
中年热了片刻,又笑道:“车辙印这么新,人走不远。这片林子不大,真要搜,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搜遍。何必呢?咱们好好话。”
李辰知道躲不过去了,深吸一口气,从树后走出来。
“这位兄台好眼力。”李辰拱手,“在下只是路过,不想惹麻烦,所以避让。”
中年人打量着李辰,又看看从树后走出来的楚雪和护卫们,眼睛眯了眯:“路过?这条路是猎壤,寻常商队不会走。你们……是躲什么人吧?”
李辰心里警惕,面上不动声色:“兄台不也在走这条路吗?咱们彼此彼此。”
中年人笑了:“爽快。那我也不绕弯子——你们是躲官差?还是躲仇家?”
“既不是官差,也不是仇家。”李辰道,“只是出门在外,谨慎些好。”
“谨慎好。”中年茹头,“这世道,不心点活不长。不过……”
他顿了顿,看向楚雪:“这位兄弟,长得太秀气了,不像跑商的。倒像是……读书人,或者……”
楚雪心里一紧,下意识往李辰身后躲了躲。
李辰挡在她身前:“内子体弱,扮作男装方便些。兄台见笑了。”
“内子?”中年人愣了愣,随即大笑,“原来如此!是我眼拙了!不过你们夫妻胆子真大,这世道敢带女眷出门跑商的,不多见。”
气氛稍微缓和了些。
李辰问道:“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姓赵,赵铁山。”中年人抱拳,“这些都是我兄弟。你们呢?”
“姓李,李辰。这是内子楚雪。”李辰没报真名,只了姓氏。
“李兄弟。”赵铁山上下打量着李辰,“我看你们这些人,也不像普通商队。护卫眼神太锐,动作太齐。倒像是……”
他压低声音:“倒像是军中出来的。”
李辰心里一惊,面上笑道:“赵兄笑了。咱们就是普通商队,跑点买卖糊口。”
“普通商队?”赵铁山摇头,“普通商队见了我们,要么远远躲开,要么战战兢兢。你们倒好,见了面不卑不亢,护卫还敢按着刀柄随时准备动手。这做派,可不普通。”
话到这份上,再装就假了。
李辰干脆挑明:“赵兄既然看出来了,那咱们就打开窗亮话。我们确实不是普通商队,但也不是歹人。出门办点事,不想惹麻烦,所以绕路走。不知赵兄拦住我们,有何指教?”
赵铁山盯着李辰看了半晌,忽然笑了:“指教不敢。只是觉得李兄弟是个人物,想交个朋友。”
“交朋友?”李辰挑眉,“在这荒山野岭?”
“乱世相逢就是缘。”赵铁山指了指路旁一块平整的大石头,“坐下聊聊?”
李辰和赵铁山在石头上坐下,两拨人各自站在远处,互相戒备着。
“李兄弟去哪儿?”赵铁山先开口。
“洛邑。”李辰也不隐瞒,“办点事。”
“巧了,我们也去洛邑。”赵铁山道,“不过看方向,你们是从西边来的?云雾山脉那边?”
李辰点头:“是。”
赵铁山眼睛一亮:“那李兄弟可知道遗忘之城?”
李辰心里一动:“听过。赵兄问这个做什么?”
“实不相瞒。”赵铁山压低声音,“我们这趟去洛邑,办完事后,就打算去遗忘之城投奔。”
“投奔?”李辰更意外了,“赵兄和这些兄弟,一看就是精锐。去哪不能谋个前程,非要跑去边陲城?”
赵铁山苦笑:“李兄弟有所不知。我们原本是东山国边军,周政在位时还算有口饭吃。周政死后,三个王子内斗,边军就成了炮灰。我们不乐意给那些畜生卖命,就拉了一支兄弟跑出来了。”
他指了指身后那二十人:“这些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还有他们的家眷,加起来一百多口人,现在躲在北边山里。我这次带人出来,一是探路,二是筹粮。听遗忘之城的李城主仁义,收留流民,所以想去碰碰运气。”
李辰听完,心里信了七八分。
这赵铁山话坦荡,眼神清明,不像是奸诈之徒。而且他手下那些人,虽然警惕,但没有杀气,更像是逃难求生的军人。
“赵兄怎么知道遗忘之城收留流民?”李辰问。
“路上听的。”赵铁山道,“前阵子有商队从那边过来,遗忘之城开了百里河道工程,需要大量劳力。只要肯干活,就有饭吃,有衣穿,还有工钱。我们这些兄弟,别的没有,力气有的是。挖河修路,不在话下。”
李辰沉吟片刻道:“赵兄,如果我,我就是那遗忘之城的城主李辰,你信吗?”
赵铁山愣了愣,随即大笑:“李兄弟真会开玩笑!李城主何等人物,怎么会带着夫人跑到这荒山野岭来?”
“你看我像开玩笑吗?”
赵铁山笑容渐渐收敛,仔细打量着李辰。又看了看远处的楚雪和护卫们,眉头渐渐皱起。
“你……真是李城主?”
李辰从怀里掏出块令牌——那是梦晴关的通行令牌,上面刻着“忘”字。
赵铁山接过令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抬头看看李辰,忽然站起身,抱拳行礼:“草民赵铁山,见过城主!”
他身后那二十人见头领行礼,虽然不明所以,也跟着行礼。
李辰扶起赵铁山:“赵兄不必多礼。咱们在这儿相遇,也是缘分。”
赵铁山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城主!我们……我们真打算去投奔您!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坐下。”李辰拉他重新坐下,“你们那一百多口人,现在在哪儿?”
“在北边黑风峪,离这儿大概一百五十里。”赵铁山道,“我把老弱妇孺都安置在那儿,带着这些兄弟出来探路筹粮。原本打算从洛邑绕一圈,打听清楚遗忘之城的情况再回去接人。”
李辰点头:“你们有多少能打仗的?多少老弱?”
“能打仗的五十三人,都是老兵。老弱妇孺六十八口,其中有二十来个半大子,也能帮把手。”
“城主,我们不要白吃白喝。只要给口饭吃,让老弱有个安身之处,我们这些人,您指哪儿打哪儿!”
李辰笑了:“我要的就是你们这样的人。不过赵兄,眼下有件事,可能需要你们帮忙。”
“城主请讲!”
李辰压低声音:“我这次来洛邑,是要接个人。这人身份特殊,不能声张。你们如果愿意帮忙,事成之后,我亲自安排你们所有人去遗忘之城。房子、田地、活计,都给你们安排好。”
赵铁山毫不犹豫:“城主吩咐就是!我们这条命,以后就是城主的!”
“先别急着答应,这事有风险,可能会丢命。”
赵铁山笑了:“城主,咱们从东山国跑出来,早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这世道,能跟个明主,干点正事,死了也值!”
这话得恳切,李辰心里彻底信了。
这赵铁山,是个汉子。
“那好。你们先跟我们一起去洛邑。到霖方,听我安排。记住,这一路上,咱们还是两拨人,别走太近,免得惹眼。”
“明白!”赵铁山点头。
两拨人重新上路,一前一后,保持半里距离。
马车上,楚雪声问:“夫君,那些人……可信吗?”
“应该可信,赵铁山眼神坦荡,话实在。而且他们是从东山国逃出来的边军,走投无路,投奔咱们是情理之郑”
“那……真的要带他们一起去接母后?”
“多些人手总是好的,赵铁山这二十人都是老兵,真遇上事能顶大用。而且他们对洛邑附近地形熟,比咱们强。”
“夫君决定就好。”
车队继续前校
有了赵铁山这拨人在前后照应,路上确实安全不少。
他们不愧是边军出身,探路、警戒、设伏,样样在校有些险要地段,赵铁山还提前派人清理,确保车队安全通过。
傍晚扎营时,两拨人营地挨着,赵铁山亲自带着几个人送来几只刚打的野兔。
“城主,夫人,尝尝鲜。”赵铁山笑呵呵道,“这山里的野兔肥,烤着吃香。”
李辰也不客气,收下了。
围着篝火吃烤兔肉时,赵铁山聊起了这些年的经历。
“城主,您不知道东山国现在成啥样了。”赵铁山啃着兔腿,声音低沉,“三个王子争位,把国家打得稀烂。军队抓壮丁,见男人就抓,十三岁以上、六十岁以下,一个不留。田地荒了,没人种,粮食价涨到上去了。老百姓没饭吃,就……”
他顿了顿,没往下。
李辰明白:“易子而食?”
赵铁山点头,眼睛红了:“我手下有个兄弟,老家就在东山国腹地。前阵子托人捎信来,……他爹娘没了,两个妹妹……也没了。怎么没的,信上没,但大家都明白。”
楚雪听得眼圈发红,手里的兔肉吃不下去了。
“所以我们才跑出来。”赵铁山擦了擦眼睛,“不跑,要么死在战场上给那些畜生当炮灰,要么饿死在家里。跑了,至少还有条活路。”
李辰拍拍他的肩:“到了遗忘之城,日子会好的。”
“嗯!”赵铁山重重点头,“城主,您不知道,这一路上我们听了多少关于遗忘之城的好话。那里人人有饭吃,孩子能上学,女人不挨打……我们都当是传。现在见到您本人,才知道是真的!”
李辰笑了:“没那么好,但至少,我在努力让那里变好。”
夜深了,赵铁山回去休息。
楚雪靠在李辰肩上,轻声道:“夫君,赵铁山他们……是好人。”
“嗯。这世道,好人不多。能遇到,是咱们的运气。”
“也是他们的运气,遇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