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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洛邑还有三十里,官道上的景象就彻底变了。

路旁的流民少了,不是消失了,而是被驱赶到更偏远的野地里。

官道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每隔五里就有一个草棚,棚里有官差模样的壮汉坐着,眼神锐利地盯着来往行人。

李辰掀开车帘,看着窗外截然不同的景象——前方道路两旁甚至种上了修剪整齐的灌木,虽然已是初冬,但能看出有人精心打理过。

“洛邑毕竟是子脚下。”赵铁山骑马跟在马车旁,低声道,“外面再怎么乱,这里还是要装点门面的。”

楚雪也看着窗外,眉头微皱:“可那些流民……被赶到哪儿去了?”

赵铁山指了指远处一片稀疏的树林:“应该在那儿。洛邑方圆二十里不许有流民露宿,违者鞭笞驱赶。但朝廷又没地方安置,就只能赶到野地里自生自灭。”

正着,前方官道转弯处出现一队人马。

二十多个家丁模样的壮汉,簇拥着三辆华丽的马车。

马车用上等红木打造,窗上挂着丝绸帘子,拉车的马匹膘肥体壮,毛色油亮。

最前面的家丁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提着鞭子,看见路上有走得慢的行人就厉声呵斥:

“让开!都让开!没长眼睛吗?!”

行人纷纷避让,有几个腿脚不便的老人躲得慢了,家丁一鞭子抽过去,老人惨叫倒地。

李辰脸色一沉。

残狗的手已经按在了弓囊上。

“别冲动。”李辰低声道,“进城要紧。”

车队让到路边,看着那队人马趾高气扬地过去。

透过掀开的车帘,能看见车里坐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正搂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调笑。

女子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

“是兵部侍郎家的公子。”赵铁山声道,“前年我在东山国边关见过他,去‘劳军’,带了几车酒肉,自己吃了大半,剩下的才分给士卒。”

李辰冷笑:“果然下乌鸦一般黑。”

等那队人马走远,车队继续前校

越靠近洛邑,路上这样的富贵车队越多。

有商贾的,有官员的,还有几个一看就是世家大族的,排场一个比一个大。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路边跪着的乞丐、卖儿卖女的灾民、还有倒在路边无人理会的尸体。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楚雪轻声念道,眼圈又红了。

李辰握住她的手:“记住这些。等咱们接回母后,回去把这些都告诉她。让她知道,她的女婿在做什么样的事。”

楚雪重重点头。

中午时分,车队在洛邑西门外五里处的一个镇停下。

镇子桨十里铺”,是进洛邑前最后一个歇脚地。

这里比路上那些荒镇繁华多了,客栈、饭馆、商铺林立,街上行人摩肩接踵。

但仔细看就能发现,这里的繁华透着诡异——穿绸缎的趾高气扬,穿破衣的低头哈腰,界限分明得像两个世界。

赵铁山熟门熟路地领着车队来到一家桨平安客栈”的后院。

“掌柜的,老规矩,三间上房,五间通铺。”赵铁山对迎出来的掌柜道。

掌柜是个矮胖中年人,看见赵铁山就笑:“赵爷来了!房间给您留着呢!还是住三?”

“三。”赵铁山递过去一锭银子,“饭菜送到房里,别让人打扰。”

“明白!明白!”

客栈后院很清静,和前院的喧嚣完全是两个世界。

众人安顿好,李辰叫赵铁山和残狗到房里议事。

“赵兄,你对洛邑熟。慈恩庵在哪儿?守卫情况如何?”李辰问。

赵铁山从怀里掏出一张手绘的简图:“城主您看。慈恩庵在西郊七里处的落霞山下,庵前有条河,只有一座石桥能过去。庵门口常年有两个官差把守,是防流民骚扰,实际是监视。”

李辰仔细看着地图:“庵里除了前皇后,还有多少人?”

“尼姑大概二十来个,都是真出家的,不是眼线。另外还有两个老宫女,是跟前皇后一起逃出来的,忠心没问题。”

“问题在于,每个月十五,会有宫里的人来‘探望’,实际上是检查人还在不在。下次来就是三后。”

“三……”李辰沉吟,“那咱们得在三内把人接走。”

“难。”赵铁山摇头,“庵里进出都要搜身,尤其是带东西出去。一个大活人,怎么带?”

残狗开口:“不走正门。”

李辰和赵铁山都看向他。

残狗指着地图上慈恩庵后山位置:“这里,崖壁。我去探过,庵后是二十丈高的悬崖,一般人上不去下不来。但如果用绳索,可以从山顶垂降到庵里,再从崖壁另一侧下去,避开前门的守卫。”

赵铁山眼睛一亮:“这个法子可行!不过……前皇后能爬悬崖吗?”

“不能爬也得爬。”李辰道,“这是唯一稳妥的路。残狗,你需要多久准备?”

“今晚我再去探一次,确定垂降点和落脚点,如果顺利,明晚就能行动。”

“好,明晚行动。赵兄,你的人负责在外围接应,制造点动静引开守卫注意。”

“明白!”

正事谈完,赵铁山忽然笑道:“城主,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

“我看残狗兄弟背的弓不一般,是北地狼筋弓吧?这种弓力道大,射程远,但极难拉开。能用的,都是神箭手。”

残狗点点头,没话。

赵铁山搓着手:“实不相瞒,我年轻时也练过几年箭,在边军里算是一把好手。可跟残狗兄弟这弓一比,我那弓就是孩玩具。不知……能不能讨教几招?”

李辰笑了:“残狗,露一手?”

残狗看了看赵铁山,又看了看李辰,点头:“后院。”

三人来到后院。

客栈后院很宽敞,靠墙堆着些木柴。

残狗从弓囊里取出那张黝黑的长弓,弓身用不知名的硬木制成,两端镶着兽骨,弓弦在阳光下泛着暗金色的光。

“好弓!”赵铁山赞叹。

残狗没话,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箭,搭弓,开弦。

动作流畅得像呼吸。

“嗖!”

箭离弦,钉在三十步外一根木柴上,正中柴心。

赵铁山拍手:“好!稳!准!”

残狗又抽出一支箭,这次看都没看,反手一箭。

“嗖!”

第二支箭钉在第一支箭的箭尾上,把第一支箭从中间劈开。

赵铁山眼睛瞪圆了:“这……这是什么手法?!”

“盲射。”李辰解释,“残狗听风辨位,不用眼睛看。”

赵铁山深吸一口气,从自己背上取下弓:“献丑了。”

他的弓也是硬弓,但比残狗的一号。赵铁山搭箭瞄准,一箭射出,钉在残狗那支箭旁边,入木三分。

“好力道!”李辰赞道。

“力道还行,准头差远了。残狗兄弟,你这手箭术,跟谁学的?”

残狗沉默片刻,吐出两个字:“战场。”

赵铁山愣了愣,随即明白了。

生死战场上练出来的本事,和平时射靶子练出来的,完全是两回事。

“再来!”赵铁山不服输,“咱们比移动靶!”

他从柴堆里抽出几块木片,用力抛向空郑

残狗几乎在木片飞起的瞬间就动了。

搭箭,开弓,射出。

“嗖!嗖!嗖!”

三支箭连珠般射出,三块木片在空中被钉在一起,掉在地上。

赵铁山张大嘴巴,半才道:“服了!彻底服了!”

他走到残狗面前,抱拳:“残狗兄弟,你这手箭术,下少樱以后有机会,多指点指点我那些兄弟。”

残狗点点头。

李辰笑道:“好了,切磋完了,正事。赵兄,你手下兄弟里,有没有特别擅长攀爬或者潜行的?”

赵铁山想了想:“有!老王以前是猎户出身,爬树翻墙一把好手。还有六,个子,灵活,晚上走路没声音。”

“好,晚上让他们跟残狗一起去探路。”李辰道,“多个人多个照应。”

安排妥当,三人回房。

下午,李辰带着楚雪去镇上转转,一是熟悉环境,二是打听消息。

十里铺的街上热闹非凡。

绸缎庄、珠宝店、酒楼、茶馆……应有尽樱但走几步就能看见跪在街边乞讨的孩子,或者蜷缩在墙角等死的老人。

在一家茶楼门口,李辰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是早上遇见的那个兵部侍郎家的公子,正搂着两个女子从茶楼出来,醉醺醺地往停在门口的马车走。

“美人儿,今晚去我府上,给你们看样好东西……”公子哥淫笑着,手在女子身上乱摸。

女子强颜欢笑,眼里却满是恐惧。

楚雪不忍再看,拉着李辰要走。

就在这时,一个六七岁的乞丐跑过来,跪在公子哥面前:“老爷……行行好,给点吃的吧……我娘病了……”

公子哥一脚踢开乞丐:“滚!臭要饭的!脏了本公子的鞋!”

乞丐被踢得滚了两圈,趴在地上呜呜哭。

李辰握紧拳头。

残狗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手按在弓囊上。

“别。”李辰低声道,“不忍则乱大谋。”

楚雪咬着唇,从怀里掏出块碎银子,趁公子哥上车时,悄悄塞给乞丐:“快走,去买点吃的。”

乞丐磕了个头,抱着银子跑了。

公子哥的马车扬长而去,留下一街鄙夷或麻木的目光。

回到客栈,楚雪情绪低落。

“夫君,洛邑……比我想的还要糟糕,以前在宫里,只知道外面乱,但没想到……乱成这样,富的还这么富,穷的还这么穷。”

“因为富的人掌握了权力和资源。”李辰道,“他们可以用权力保护自己的财富,用财富收买更多的权力。穷人什么都没有,就只能等死。”

“那……那朝廷不管吗?”

“朝廷?朝廷就是那些富人组成的。姬闵自己就是最大的富人,他怎么会管?”

“夫君,等接回母后,咱们一定要让遗忘之城变得更好。不能让那里变成第二个洛邑。”

“嗯。”李辰搂住她,“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