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待命在一旁的徐宏立刻上前一步,身子绷得笔直,挺胸应答:“到!”
顾修远语速极快,字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卫戍司令部那边,撤湍命令八成已经下达了。但这仗打成这样,事出突然,各守军兄弟部队的电话线怕是被炸得七七八八了,命令根本传不下去!”
他目光锐利地盯住徐宏:“你立刻挑两组机灵的警卫班,子弹给我带足了!用最快速度,奔富贵山司令部去!不管用什么法子,找到唐长官、罗长官,哪怕是任何一个还能主事的参谋,必须拿到撤退命令的正式文书,或者一字不差的准确抄件!”
“然后直接去挹江门!找到负责守卫的第36师军官,给他看文件!明确告诉他:奉卫戍司令部唐司令长官最新命令,全军有序向下关江边撤退渡江!”
“即刻放行所有部队和百姓,严禁阻拦,更严禁对同胞开枪!谁敢违抗命令,引发混乱,军法从事!听明白了吗?这是死命令!关系到成千上万条人命!”
徐宏感受到了团长话语中前所未有的分量和急迫感,他没有任何犹豫,重重一个顿首,声音斩钉截铁:
“是!团长!拿不到命令,我绝不回头!保证完成任务!”
话音未落,他已猛地转身,一把抄起冲锋枪,对着警卫班的战士们低吼一声:“警卫班,跟我走!”
警卫班战士们矫健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迅速冲出昏暗的指挥所,义无反关扎进了南京城内那片更加混乱、危机四伏的街道,向着富贵山方向拼命奔去。
顾修远目送他们离开,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他能做的,已经做了。
就在徐宏离开后不久,指挥所的电台指示灯突然急促闪烁起来,报务员头戴耳机,紧张地抄收着一份来自卫戍司令部通讯处的明码电文。
电文断断续续,显然是在极度混乱中发出的,参谋长孙继志立刻上前,接过报务员抄写好的电文纸,只看了一眼,脸色便瞬间凝重起来。
他快步走到顾修远身边,将电文递了过去:“团长,如您所料,司令部……正式撤退命令来了。”
顾修远接过电文只是扫了一眼,嘴角便泛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向浙皖边区转进?好大的战略目标!”他对身旁的周岘白和孙继志冷声道,手指重重地点在命令上,“但这命令,根本就是痴人梦!”
顾修远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要求部队向城外日军坚固阵地冲击?现实是,各部血战多日,伤亡惨重,建制早已打乱,士兵筋疲力尽,拿什么去‘冲破当面之弹?”
“官兵们求生的本能,会让他们自动涌向下关和江边!所有人都会往那里挤!”
“‘一部渡江’?命令里看似指定了少数部队方向,却让第36师死守挹江门!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其他部队试图出城时,会被自己人拦在门外!为了逃命,溃兵和守军必然爆发冲突,甚至交火!这是自相残杀!”
“‘向浙皖边区转进’?目标远大,却无任何具体部署!船只呢?渡江的船只早已被销毁或控制在少数人手里!绝大多数人就算挤到江边,也只能望江兴叹,成为日军飞机、大炮的活靶子!这根本不是转进,这是把几十万将士和百姓往死路上赶!是为接下来的一场大屠杀铺路!”
周岘白和孙继志听得脸色发白,冷汗直流,他们完全明白了团长为何要提前布局,为何要派徐宏去拼命!
而此刻,这份苍白无力的命令正被送往各军。
正如顾修远所料,除了极少数部队(如邓龙光的83军)试图执行向西南方向“突围”的命令外,绝大多数已被打并失去有效指挥的部队,连同无数散兵和百姓,凭着求生本能扑向了下关挹江门。
挹江门内外,已是一片末日般的景象,成千上万的溃兵、伤兵、以及惊慌失措的百姓,如同潮水般从城内各处涌来,人人都想通过这道唯一的城门,逃往长江边。
奉命死守挹江门及下关地区的第36师部分部队,由于通讯彻底中断,并未接到任何撤退指令。
他们依旧执行着战前下达的“严禁部队擅自后撤,违令者格杀勿论”的铁律!
城门洞口以及通往江边的几条狭窄道路上,都用装满沙土的麻包袋和粗木钉成的简易拒马设置了重重路障。
沙袋垒砌的工事后面,第36师的士兵们面色紧绷,枪械上膛,刺刀闪着寒光,死死堵住了去路。
“退回去!统统给老子退回去!没有上级命令,谁也不准过!”一个下巴上带着刀疤的36师连长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嗓子已经完全沙哑,他挥舞着驳壳枪,试图吓退不断涌上前的人群。
“长官!行行好!放我们过去吧!鬼子马上就杀过来了啊!”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哭得几乎晕厥,她的哀求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郑
“退后!听见没有!再往前冲,老子真开枪了!”工事后的士兵们同样紧张到了极点,手指扣在扳机上,枪口对着曾经的同胞,他们的呵斥声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冲突正在升级,忽然,人群被一股力量粗暴地分开。
一名骑在瘦马上的军官冲了过来,他军服破烂,满脸烟灰,肩膀上还缠着渗血的绷带,身后跟着一群同样衣衫褴褛、浑身染血、眼神凶狠的士兵,显然是刚从火线上拼死撤下来的。
那军官勒住马,马匹焦躁地打着响鼻,他直接用马鞭指着那36师的连长,厉声怒斥:
“你他娘的一个连长,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拦老子的路?!唐司令已经下令了!所有部队向下关撤退!速速给老子把路让开!”
那36师的连长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但脚步没有移动分毫,他迎着对方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哑着嗓子硬顶回去:
“长官!我们没有接收到任何撤退命令!唐司令亲口下过死令,不许弃城而逃,违者立刻枪决!没有命令,谁也不能过!”
“放你娘的屁!”马上的军官气得几乎要拔枪,“老子的人快打光了!命令早就乱了!你在这里堵着,是想让弟兄们都当鬼子的枪靶子吗?让开!”
“没有命令!就是不能过!”连长嘶吼着,额头上青筋暴起,他身后的士兵们也紧张地将枪握得更紧,刺刀微微前挺。
绝望的溃兵们眼睛血红,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他们开始用身体撞击路障,推搡着前排的士兵。
“妈的!36师的兄弟!都是自己人!挡在这里等死吗?让开!”
“你们想死,别拖着我们一起死!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