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清河镇西市街那日渐升腾的烟火气与朗朗读书声不同,数十里外,隐秘山庄内的气氛,始终笼罩在一层化不开的凝重与哀戚之郑
室内烛火昏黄,映照着慕凌云苍白而憔悴的容颜。她身着一袭素雅锦袍,虽难掩姿国色,但眉宇间那深刻的忧虑与疲惫,让她仿佛一枝在风雨中摇曳的玉兰,坚韧却令人心碎。她放下手中刚刚收到的密报,指尖微微泛白,抬眸看向肃立在下方的秦星月,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星月,这都快二年了……驸马,还有瑞儿、祥儿、桐儿……当真……一点消息都没有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艰难地挤出,带着血丝。那是她失散的丈夫,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三块肉,是她在这世上仅存的、最深的牵挂。
秦星月心中一痛,单膝跪地,垂首禀报,声音依旧清冷,却比平时更低柔了几分:“主子,属下无能。我们的人几乎查遍了周边数州,特别是当初失散的那片区域,排查了所有可能的村落、流民聚集点,甚至……甚至也暗中查访了各地官府记录的无名尸首……均……均未有驸马爷与三位主子的确切消息。”
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明驸马爷吉人相,定然带着主子们隐匿在某处,安然无恙。”这话带着安慰,却也透着无奈。人海茫茫,刻意隐藏,寻找起来如同大海捞针。
慕凌云闭了闭眼,长长睫毛上沾染了细碎的湿意。她何尝不知希望渺茫,但这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念想。她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将那份蚀骨的思念与恐惧暂时压下,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带着属于前朝公主的威仪:
“凌霄呢?他的功课和武艺,进展如何?”
提到皇子慕凌霄,秦星月精神微振:“回主子,凌霄殿下十分刻苦。文课方面,由陈太傅暗中教导,四书五经已熟读,如今正在研习策论。武艺方面,殿下根基打得极牢,属下调派了最好的暗卫教习,内功心法已有成,剑术也日渐纯熟,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肩负着国仇家恨,他的成长速度快得惊人,也沉重得让人心疼。
慕凌云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但更多的仍是凝重。凌霄是她弟弟,是前朝皇室正统最后的血脉之一,是未来希望所系,绝不能有半分差池。
“我们的人,召集得怎么样了?”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复国之路,离不开忠诚的追随者和强大的力量。
秦星月神色一正,压低声音禀报:“主子,幸得老丞相与几位将军旧部暗中联络、筹措,目前情况比预期稍好。我们已秘密联络上并吸纳了因不满当今暴政、或被排挤打压的前朝忠臣旧将共计二十七家,其家族中可信赖的子弟、以及他们暗中培养的私兵、死士,合计约有三百余人。这些人,都对先帝忠心耿耿,对现任皇帝的倒行逆施深恶痛绝,复国之心甚坚。”
“此外,”她继续道,“我们通过几家暗中控制的商号,以行商护卫、镖师等名义,另招募、训练了约两百名身家清白、根骨不错的少年,正在几处隐秘庄园进行严格训练。只是……粮饷、军械的消耗巨大,虽有几处隐秘产业支撑,仍是捉襟见肘。”
三百余旧部,两百新兵。这对于一个意图颠覆当今朝廷的势力而言,不过是星星之火。但这点火种,却是慕凌云在绝望中,一点一滴,冒着巨大风险积攒下来的全部家当。
慕凌云沉默了片刻,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烛火在她深邃的眼眸中跳动,映照出与柔美外表截然不同的坚毅与决断。
“人数不在多,而在精,在忠。继续暗中联络,宁缺毋滥。粮饷军械之事,我会再想办法。告诉下面的人,蛰伏,忍耐,刻苦训练。时机未到,绝不能轻举妄动,暴露丝毫。”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一年多的逃亡与隐忍,早已将那个曾经金尊玉贵的公主,锤炼成了一位心思缜密、意志如铁的领导者。
“另外,”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稍缓,“你常去的那家卤味……味道确实独特。若能长期稳定供应,也可作为我们暗中据点往来传递消息时,一个不错的掩护。那位岳老板……是个本分人,莫要让他卷入太深,保证他生意安稳即可。”
她只是随口一提,并未深思。此刻的她,全部心神都系在失散的亲人、年幼的弟弟和那沉重如山的复国大业上,根本不会想到,那家她偶尔用以慰藉肠胃、被她属下顺手庇护的卤味店,会与她有着怎样千丝万缕、命运交缠的联系。
秦星月恭敬应下:“是,主子。属下明白。”
山庄之外,夜色沉沉,万俱寂。而在这幽阁之中,复仇的火焰在无声地燃烧,忠诚的血液在暗流中涌动。一只雏凤,正在苦难的熔炉中,艰难地磨砺着爪牙,等待着振翅高飞、撕裂黑暗的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