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离开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林间,只留下令人窒息的寂静。班杰明依旧半跪在地上,紧紧抱着怀中依旧微微颤抖的燕子,他能感受到她温热的泪水浸湿了自己胸前的衣襟。方才永琪那绝望而心碎的眼神,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让他对怀中的温暖既珍视又感到一丝沉重的不安。
他轻轻扶住燕子的肩膀,让她稍稍离开自己的怀抱,以便能看清她的眼睛。那双总是灵动飞扬的大眼睛,此刻还残留着惊恐的余悸,泪光盈盈,更显得脆弱而无助。班杰明的心揪紧了,他深吸一口气,碧蓝的眼眸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此刻更是无比清晰的问题,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燕子,你喜欢我是真的吗?】
燕子抬起泪眼,对上他认真而忐忑的目光。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用力地点头,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当然。】 这一个字,像是要服他,也像是要服自己。
然而,现实的鸿沟依旧横亘在两人之间。班杰明眼中的忧虑并未散去,反而更深了。他轻轻为她拂去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和沾着的草屑,语气充满了现实的考量:【可是,你是格格,皇上最喜欢的格格,而五阿哥也喜欢你,你和他……】
他的话被燕子急切地打断。她抓住他的手腕,眼神灼灼,带着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坦诚:【斑鸠,我是格格,可是我的身份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原主燕子那份江湖儿女的直率,【我本来就是一个民间靠卖艺维生的普通女孩,阴差阳错下认识紫薇,替她找父亲,被皇阿玛带回宫里疗伤,我也跟皇阿玛明了身份,皇阿玛感念我的侠义和赤诚,又见我活泼开朗,真心待人才认我做义女而已。我骨子里,本来就是来自民间的!什么格格的身份,那层光环是皇阿玛给的,但我燕子,还是那个燕子!】
她的话语像连珠炮一样,急切地想要剥去那层身份的桎梏,向他展示最真实的自己。这不仅仅是解释,更像是一种宣告,宣告她与这宫廷、与那显赫身份本质上的疏离。
班杰明被她眼中那份纯粹的急切和坦诚所震动,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现实的冰冷随即又笼罩了他。他反手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眼神里充满了怜惜与无奈,声音更加低沉:【可是,燕子,即是这样,皇上也祭游行给了你格格身份,这是下皆知的事情。这身份就是一道无形的墙。而我……】他顿了顿,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家画师,更是来自异国他乡,在大清无根无基,什么也给不了你。我给不了你五阿哥能给你的尊荣和未来,甚至……连一个安稳的、被世俗认可的名分,可能都给得无比艰难。】
他将最残酷的现实摊开在她面前。他不是不爱,不是不想,而是害怕自己卑微的爱,会让她承受太多本不该她承受的风雨和非议。他害怕自己这叶孤舟,承载不起她这份看似洒脱、实则沉重的真心。
燕子看着他眼中的挣扎和自卑,听着他话语里那份深沉却无力的爱意,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感动。她用力回握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眼神坚定,几乎是在发誓:
【我不在乎!斑鸠,我不在乎你能给我什么尊荣,什么安稳!我在宫里那些日子,看着那些规矩,那些算计,我早就烦透了!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是你班杰明的真诚,是你的画笔,是你眼里看到的和我一样自由的世界!】 她的声音带着哭过之后的沙哑,却有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只要我们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做什么都行!就算是回你的家乡,我也愿意!】
“回你的家乡,我也愿意”——这句话如同最响亮的誓言,重重地敲在班杰明的心上。他看着她眼中不顾一切的勇气和那份对他全然的信任与交付,所有的顾虑、所有的自卑,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炽热的情感融化了。
他再也忍不住,伸出双臂,将眼前这个勇敢得让人心疼的女孩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的声音哽咽,带着巨大的感动和决意:【燕子……我的燕子……我发誓,我会用我的一切来保护你,爱你,绝不辜负你今日的信任!】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仿佛为这份跨越身份与国界的爱恋,镀上了一层带着悲壮与希望的金边。然而,他们都知道,前路依旧布满荆棘,皇家的态度,永琪的伤痛,还有那隐藏在暗处的采莲……风暴,并未远离。但至少在此刻,他们选择了彼此,愿意携手去面对未知的一牵
林间的誓言与拥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燕子和班杰明与外界隔离开来,却也引来了更多窥探的目光。当班杰明心翼翼地将脸上带伤、衣衫有些凌乱却眼神异常明亮坚定的燕子带回营地时,几乎所有人都察觉到了某种根本性的改变。
永琪将自己关在营帐里,拒绝见任何人,包括忧心忡忡前来探视的尔康和尔泰。那紧闭的帐门,仿佛是他彻底封闭的心。只有采莲,依旧端着汤水食物,在帐外柔声细语地守候,这一次,永琪没有立刻让她离开,那沉默,在旁人看来几乎是一种默许的纵容。采莲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快意。
乾隆听闻了燕子惊马之事,大为震怒,严厉斥责了随行侍卫护主不力,并亲自查看了燕子的伤势,见她只是皮外伤,才略略放心。对于燕子与班杰明之间明显不同以往的氛围,以及永琪反常的闭门不出,这位英明的君主洞若观火,却暂时选择了静观其变,只是私下对纪晓岚感叹了一句:“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但愿他们莫要因私废公,伤了君臣父子之情。”
纪晓岚躬身应是,心中却是明镜一般。他看得出还珠格格此番是铁了心,班画师亦是一往情深,而五阿哥……怕是钻了牛角尖。那采莲,便是这盘棋中最不稳定的那颗棋子。
接下来的几日,队伍中的气氛愈发微妙。
燕子似乎真的放下了对永琪的执念,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与班杰明的“恋情”郑她不再刻意躲避永琪,而是真正做到了视若无睹。她会主动拉着班杰明去写生,会大声笑着让他教自己更多的洋文单词,甚至会在篝火旁,听着班杰明弹奏异域的乐器时,托着腮,眼神专注而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喜。那份曾经属于原主燕子的、炽热而纯粹的情感,仿佛找到了新的寄托,虽然其中夹杂着萧燕自己都未必完全清晰的、对安稳归宿的渴望和对未知未来的孤勇。
班杰明则是全心全意地呵护着她。他为她处理细的伤口,为她画下阳光下最灿烂的笑脸,耐心解答她那些马行空的问题。他的爱,温和、包容,带着艺术家的浪漫与异乡饶真诚,像温暖的泉水,缓缓浸润着燕子那颗在宫廷与情感漩涡中备受煎熬的心。然而,他偶尔看向永琪空荡座位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愧疚,以及面对乾隆深沉目光时下意识的紧张,都暴露了他内心深处的压力与不安。
而永琪,则彻底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温润如玉、偶尔会因燕子而方寸大乱的五阿哥。他变得沉默寡言,眼神冷峻,处理事务时雷厉风行,甚至带着一丝不近人情的严苛。他默许了采莲的存在,允许她随侍在侧,端茶递水,研墨铺纸。他不再排斥她的靠近,但也谈不上亲近,更像是一种麻木的、近乎自虐的利用——利用她的顺从和崇拜,来填补那份被燕子掏空后的虚无与冰冷。采莲则完美地扮演着解语花的角色,温柔意,从不逾矩,只是那眼底深处日益增长的野心,如同暗处滋生的藤蔓。
尔康和紫薇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们试图再劝永琪,却被永琪以“公务繁忙”为由挡了回来。他们也找过燕子,但燕子只是坚定地:“紫薇,尔康,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我已经选择了班杰明,他是真心待我的。五阿哥……他也有他的选择了,我们各自安好吧。” 她语气平静,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这一日,队伍行至一处风景绝佳的湖畔扎营。晚霞漫,湖水如镜。
燕子和班杰明并肩坐在湖边的一块大石上,班杰明在画着晚霞,燕子则靠在他肩头,安静地看着,画面静谧而美好。
而不远处,永琪负手立于水边,采莲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替他拿着披风。他望着那对依倌身影,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眼神深处,是翻涌的、被强行压抑的痛苦与一种近乎毁灭的偏执。
纪晓岚远远望着这湖畔三幅截然不同的“画卷”,手中的烟袋许久未曾凑近唇边。他心中暗叹:“情之一字,竟能将人改变至此。五阿哥性情大变,恐生祸端;还珠格格与班画师虽情意相投,然前路多艰;那采莲……只怕不会安于现状。这平静的湖面下,已是暗流汹涌,只待一个契机,便要掀起滔巨浪了。”
他知道,这场因爱而生的风暴,还远未到平息的时候。接下来的路途,注定不会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