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鎏金香炉里升起的袅袅青烟,丝毫无法驱散皇后眉宇间的阴霾与周身散发的冷厉之气。她端坐在凤榻上,指尖死死掐着光滑的扶手,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在漱芳斋时,燕子那看似鲁莽实则挑衅的眼神,紫薇那不卑不亢的辩解,以及永琪那明显维护的姿态。
“砰!”她终于忍不住,一掌拍在身旁的矮几上,震得茶盏乱响,“岂有此理!一个个的,都反了了!尤其是那个燕子,粗鄙不堪,目无尊长,仗着有几分聪明和皇上的几分怜惜,就敢如此嚣张!本宫看她,是越来越不把宫规,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容嬷嬷连忙上前,一边收拾溅出的茶水,一边低声劝慰:“娘娘息怒,为了那等不懂规矩的野丫头气坏了凤体,实在不值当。她们如今风头正盛,又有皇上护着,咱们硬碰硬,确实不易。”
“难道就任由她们如疵意忘形?”皇后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寒光闪烁,“本宫咽不下这口气!皇上护着她们,本宫动不得她们,难道还动不得她们身边的人吗?”
她的目光骤然转向容嬷嬷,带着一丝狠绝:“那个洋人班杰明!今日在漱芳斋,你看他站在燕子她们身边那样子!一个异族画师,仗着会几分奇技淫巧,便与格格们厮混在一起,成何体统!若不是他在旁怂恿协助,那两个丫头未必能搞出这许多事端!就先拿他开刀,敲山震虎!”
容嬷嬷心领神会,眼中闪过阴狠:“娘娘英明!那班杰明无根无基,正是最好的靶子。治了他,既能敲打两位格格,也能让五阿哥他们知道收敛。”
主意已定,皇后立刻起身,带着容嬷嬷和一众宫人,气势汹汹地直奔如意馆而去。
如意馆内,郎世宁大人正指点着几个学徒临摹画作,见皇后凤驾亲临,连忙带着众人跪迎。
皇后并未叫起,径直走到主位坐下,冷眼扫过战战兢兢的郎世宁,声音如同淬了冰:“郎大人,你管教下的好画师!”
郎世宁心头一紧,伏地道:“微臣愚钝,不知娘娘所指何人?所为何事?”
“哼!”皇后冷哼一声,“便是那个班杰明!今日在漱芳斋,对本宫言语不敬,举止失仪!一个西洋画师,竟敢如此藐视宫规,冲撞于本宫!郎大人,你身为如意馆主事,御用画师之首,是如何管教属下的?莫非是觉得他是西洋来的,便可不受我大清宫规约束?”
这番指控可谓极重,郎世宁吓得冷汗涔涔,连忙叩首:“娘娘明鉴!班杰明年轻,或有无心之失,但绝不敢对娘娘不敬啊!微臣定当严加管教!”
“无心之失?”容嬷嬷在一旁尖声道,“皇后娘娘母仪下,岂容他一个画师‘无心’冲撞?郎大人,若你管教不了,不如禀明皇上,将这不知礼数的洋人遣送回国,也省得留在宫中,带坏了格格阿哥,损了我大清颜面!”
“遣送回国”四字如同重锤,敲在郎世宁心上。他知道这绝非空言恫吓,皇后完全有能力做到。
就在这时,班杰明恰从外面回来,他刚与永琪分别,心中还在思索着如何更好地帮助燕子她们而不惹麻烦,一进如意馆,便感觉到气氛异常凝重,只见皇后高坐其上,郎世宁大人跪伏在地。
他虽不明所以,但立刻意识到与己有关,连忙上前,依照宫规行礼,用带着口音却十分诚恳的中文道:“班杰明,参见皇后娘娘。不知娘娘在此,若有冲撞,请娘娘恕罪。”
皇后睥睨着他,眼神冰冷,丝毫不为所动:“冲撞?班杰明,你眼里可还有本宫,还有这大清的规矩?今日在漱芳斋,你与格格们站在一起,是何等姿态?莫非以为得了皇上几分青眼,便可在这紫禁城内肆无忌惮了?”
班杰明心中愕然,他自问今日在漱芳斋一直谨守本分,并未有任何逾矩之处,但他也明白,此刻辩解毫无意义,只会激怒皇后。他低下头,再次恳切道:“皇后娘娘,我……班杰明知错。以后一定,更加谨言慎行,遵守规矩。请娘娘,原谅。”
然而,他的道歉并未换来宽宥。皇后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充满了厌恶与不屑,仿佛在看一件碍眼的物品。她站起身,对郎世宁丢下一句:“郎大人,人,本宫是交给你了。若再让本宫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你这如意馆主事,也就不用当了!”
罢,皇后带着容嬷嬷和一众宫人,如同来时一般,带着一身寒气,扬长而去。
直到皇后身影消失,郎世宁才敢站起身,他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班杰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既有对皇后淫威的恐惧,也有一种在强权面前无力保护下属的屈辱。这股屈辱和恐惧,最终化为了对班杰明的怒火。
“班杰明!”郎世宁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颤抖,“你看看你!给我,给如意馆惹了多大的麻烦!皇后娘娘亲自来问罪!你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搁!”
班杰明抬起头,碧蓝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委屈,却依旧试图解释:“郎大人,我并没迎…”
“闭嘴!”郎世宁粗暴地打断他,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还敢狡辩!在这里,规矩就是规矩!尊卑就是尊卑!你一个西洋画师,安分守己画画便是,谁让你去掺和格格们的事情?现在惹怒了皇后娘娘,你让我如何向皇上交代?如何保全你?!”
他越越气,想到皇后那句“遣送回国”,更是心惊胆战。为了撇清关系,也为了给皇后一个“交代”,他必须惩罚班杰明。
“从今日起,罚你俸禄三个月!将《礼记》《宫规》各抄写一百遍!没有我的允许,不得随意离开如意馆,更不得再去掺和宫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好闭门思过!若是再敢惹是生非,不用皇后娘娘开口,我第一个将你赶出宫去!”郎世宁声色俱厉,将所有的压力与恐惧,都倾泻在了班杰明身上。
班杰明怔怔地跪在原地,听着这严厉而不公的惩罚,感受着郎世宁话语中的嫌弃与侮辱,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从心底蔓延开来。他远离故土,满怀热情来到这东方宫廷,一心钻研画艺,真诚帮助朋友,却不想卷入这无形的漩涡,遭受如此无妄之灾。他紧紧抿着嘴唇,最终,只是深深地低下头,哑声道:“……是,郎大人。班杰明,领罚。”
黄昏的光线透过窗棂,照在他金色的头发和低垂的眼睑上,投下一片黯淡的阴影。如意馆内,只剩下郎世宁余怒未息的喘息声,和班杰明那沉默的、带着刺痛与迷茫的孤单身影。皇后的这一击,精准而狠辣,不仅惩罚了班杰明,更是在燕子她们身边,划下了一道清晰的警戒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