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皇后不欢而散的乾隆,胸中堵着一口郁气,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本想去皇后宫中稍作敲打,让她收敛些,莫要再寻漱芳斋的麻烦,却没想皇后言语间非但没有反省,反而隐隐指责他偏袒纵容,两人话不投机,竟至争执起来。想到皇后那固执而带着怨怼的眼神,乾隆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信步由缰,不知不觉竟又走到了漱芳斋附近。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话声,不再是朝堂的争论与后宫的算计,他疲惫的心神竟生出一丝向往。或许,只有在那两个心思单纯的女儿这里,他才能暂时抛开这些烦恼。
他示意宫人不必通报,悄然走了进去。只见院内,燕子和紫薇并未在房内,而是坐在廊下的石凳上,凳子、桌子、明月、彩霞四人围在旁边,个个面带戚容,似乎正在谈论什么沉重的话题。
“……唉,那大水一来,真是吓人啊!”凳子正比划着,声音带着后怕,“俺老家就在黄河边上,记得时候有一年发大水,浑浊的泥水像墙一样扑过来,瞬间房子就塌了!俺爹娘抱着俺跟妹妹爬到树上,眼看着猪啊、鸡啊都被冲走了,地里快熟的庄稼全泡了汤……”
桌子也接口道,语气低沉:“是啊,洪水过后更惨。没吃的,没住的,水里泡久了还容易生病。官府有时候会施粥,但那粥稀得能照见人影……我有个远房表叔,就是那年染了瘟疫没的。”
明月红着眼圈,低声道:“奴婢家乡在江南,也发过水。记得水退之后,到处都是淤泥,娘亲带着我们挖野菜,河里的鱼虾都臭了……那种味道,一辈子都忘不了。”
彩霞也默默点头,显然勾起了类似的回忆。
紫薇听得神色黯然,她虽未亲身经历,但读书甚多,深知水患之苦,轻声道:“‘桑田变成沧海水’,史书上一笔带过,背后却是多少百姓的血泪。‘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想来便是那般景象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悲悯。
燕子更是听得拳头都攥紧了,她(萧燕)来自现代,虽未亲历,但也从新闻、史料中了解过洪水的可怕。她猛地一拍石桌,气愤道:“这些当官的!皇阿玛每年拨那么多银子修河堤,怎么还是垮了?肯定是那些贪官把银子都吞了!苦的都是老百姓!真是太可恨了!”
就在这时,他们发现了静静站在月亮门外的乾隆。
“皇阿玛!”燕子和紫薇连忙起身行礼,四大才子也吓得跪倒在地。
乾隆走了过去,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沉重,他摆了摆手:“都起来吧。”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你们刚才的,朕都听到了。”
燕子立刻凑上前,急切地问:“皇阿玛,南方真的发大水了?很严重吗?老百姓是不是很惨?”
乾隆看着她那双清澈而充满关切的眼睛,心中那口郁结之气似乎消散了些。他叹了口气,在石凳上坐下,语气沉痛:“是啊,很严重。淮河、黄河多处决口,数十州县被淹,百姓流离失所,朕……心甚痛之。”
他将方才在御书房与大臣商议,紧急拨付赈灾银粮,并派遣钦差大臣李玉庭前往督办的事情,简单地给了她们听。
燕子一听,立刻拍手:“皇阿玛!您做得对!就该这样!把那些贪官都抓起来砍头!”
紫薇则更为理性,她柔声道:“皇阿玛心系黎民,迅速决断,实乃万民之福。只是赈灾之事千头万绪,钦差大人此行,责任重大。”
乾隆看着她们,一个赤诚热烈,一个温婉明理,心中的烦闷和在与皇后争吵后的孤寂感,竟被这简单的对话抚平了不少。他难得地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心的、带着些许疲惫的笑容:
“是啊,千头万绪。所以朕到你们这儿来松快松快。听你们市井见闻,听听百姓疾苦,比在那些奏折里看的,更让朕觉得真牵” 他顿了顿,看着燕子,“你刚才贪官可恨,得对。朕已授予李玉庭先斩后奏之权,定要彻查到底!”
这一刻,威严的帝王仿佛只是一位为国事忧心、到女儿这里寻求片刻安慰与理解的父亲。漱芳斋这方的地,暂时隔绝了前朝后宫的纷扰,只剩下对远方灾民的忧思和一份难得的、质朴的温情。
而燕子等人记忆中那些关于洪水的碎片,也让乾隆更加坚定了彻查河工、赈济灾民的决心。
听着燕子对贪官的义愤填膺,听着紫薇对灾民的深切悲悯,乾隆沉重的心情确实得到了些许慰藉。至少,他的女儿们心怀善良,懂得体恤民情。然而,一想到奏折上那些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无数在洪水中挣扎、失去家园和亲饶百姓,他的眉头依旧无法舒展,那股针扎般的头疼和心痛始终萦绕不去。
就在这时,燕子看着乾隆紧锁的眉头,眼珠骨碌碌一转,一个绝妙的主意如同闪电般劈中了她的脑海!她猛地一拍大腿(差点忘了“伤处”,龇牙咧嘴了一下),兴奋地跳了起来:
“皇阿玛!皇阿玛!我有个好主意!大的好主意!”
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众人都吓了一跳。紫薇疑惑地看着她:“燕子,你又想到什么了?”
乾隆也被她吸引了注意力,暂时从忧思中抽离,带着些许疲惫和好奇问道:“哦?你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燕子激动地手舞足蹈,语速快得像蹦豆子:“皇阿玛!您不是头疼赈灾银子,心疼老百姓吗?光靠国库拨钱,那些贪官没准还得层层扒皮!咱们得自己想办法挣钱!挣很多很多钱!专门用来救济百姓!还能帮您充盈国库呢!”
“自己挣钱?”乾隆失笑,觉得这丫头异想开,“普之下莫非王土,朝廷自有税赋,何须你一个格格去挣钱?”
“那不一样!”燕子昂起头,脸上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精明与赤诚的光芒,“自己挣的钱,跟伸手等别人给的钱,意义能一样吗?那是我……是儿臣凭自己本事赚来的,花得硬气!用得放心!”
她越越兴奋,开始描绘她的宏伟蓝图:“皇阿玛,您还记得我上次给你们喝的‘奶茶’吗?那么好喝,宫里没有,宫外肯定更没有!要是咱们在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开一个……开一个‘还珠奶茶铺’!由我和紫薇来打理!把奶茶卖给那些达官贵人、富商姐,肯定能赚大钱!”
她想象着那场景,眼睛都在放光:“赚来的钱,咱们一部分拿来买米买药,直接送到灾民手里,保证一个铜板都不让贪官贪了!另一部分就交给皇阿玛,充实国库!这样既帮了百姓,又帮了皇阿玛,岂不是两全其美?”
更重要的是—— 燕子心里的算盘噼啪作响,她压低声音,带着点撒娇和渴望:“皇阿玛,要是开了铺子,我和紫薇是不是就能正大光明地出宫去看看了?得去打理生意嘛!我好久没见柳青柳红他们了,也不知道大杂院的大家过得怎么样……孙婆婆的咳嗽好了没……” 她的语气里带上了真实的想念。
紫薇起初觉得这想法太过惊世骇俗,格格经商,闻所未闻。但听着燕子描绘用赚来的钱救助灾民,她的心思也活络起来。这确实比单纯等待朝廷赈济,多了一份主动和切实。她看向乾隆,轻声道:“皇阿玛,燕子所言虽听起来有些……出格,但其心可嘉。若真能以此法筹集善款,直接惠及灾民,倒也不失为一条蹊径。只是……这格格林立商铺,于礼制……”
乾隆听着燕子这石破惊的计划,看着她因兴奋而涨红的脸,和眼中那毫不作伪的济世热情,一时间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这想法太大胆,太不合规矩,简直是离经叛道!格格开店,成何体统?
但……“自己挣的钱,跟伸手等别人给的钱,意义不一样”这句话,却莫名地触动了他。而且,她心心念念着灾民,甚至想到了避免贪官盘剥,这份心思,何其珍贵!那份对宫外、对旧友的纯粹牵挂,也让他这个父亲心中微软。
他没有立刻斥责,而是陷入了沉思。这个来自燕子头脑发热的、漏洞百出的计划,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了别样的涟漪。或许……在某些非常之时,行一些非常之事,也未必完全不可?
他看着眼前两个女儿,一个跃跃欲试,一个理性分析,忽然觉得,这深宫,或许真的困不住她们鲜活的心。而燕子这个异想开的“奶茶赈灾”计划,尽管前途未卜,却意外地像一道光,照散了他心中因国事家事带来的浓重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