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带着罕见的、甚至有些笨拙的慈爱,终于彻底溶解了燕子心中最后一点气闷和委屈。她望着乾隆,看着他眼中真切的懊悔和疼宠,用力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哭腔承诺:“皇阿玛……我以后一定好好吃药……也……也听话,尽量不惹您生气了……”
“好!好!”乾隆脸上露出了释然又欣慰的笑容,“这才是皇阿玛的好女儿!”
燕子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之前的“豪言壮语”和内心的恐惧,声地,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忧伤:“可是皇阿玛……我笨,规矩总是学不好……我怕……怕总有一,我还是会让您失望……到时候,您是不是……是不是真的会不要我,会砍我的脑袋?” 她着,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像是回忆起了板子落下的恐惧(尽管她并没真的疼)。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乾隆心中的柔软和内疚处。他这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盛怒之下的言行,给这孩子留下了多么深重的阴影。他心中大恸,握住她的手,目光郑重,一字一句地保证:“傻孩子,胡!皇阿玛跟你发誓,永远不会!你是朕的女儿,无论你将来犯了什么错,皇阿玛也许会生气,会教训你,但绝不会不要你,更绝不会砍你的脑袋!这颗脑袋,皇阿玛给你保下了!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四个字,重若千钧。燕子望着他坚定的眼神,心中的不安和恐惧终于被这股强大的承诺驱散。她破涕为笑,用力地点零头:“嗯!我信皇阿玛!”
乾隆见她终于展露笑颜,宛如雨过晴,心情也彻底明朗起来。他起身准备离开,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一直安静侍立在旁的紫薇。看着紫薇那娴静温婉的模样,眼中带着未散的忧虑和对燕子的心疼,乾隆的心中也泛起了一丝不同于对燕子的怜爱。
他走到紫薇面前,语气温和,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紫薇,今日你也受累了。照顾这个顽皮的丫头,费心劳神。”他的目光在紫薇略显疲惫的脸上停留,那眼神里,不仅有长辈对晚辈的关怀,更有一份不易察觉的欣赏与欣慰。
他欣赏紫薇的沉稳得体,欣慰于她的善良与姐妹情深,这份才情与品性,常让他想起她那位“已故”的、温婉娴静的母亲(夏雨荷),心中便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混合着欣赏与深深愧疚的复杂情愫。
他总想多补偿这个流落民间多年、如今如此懂事优秀的“义女”更多一些。
“回皇阿玛,紫薇不累。照顾姐姐是紫薇应尽的本分。”紫薇连忙躬身,轻声回道,心中因这突如其来的、专注的关怀而微暖。
乾隆点零头,语气更加柔和:“你也要好生休息,别只顾着照顾她,累坏了自己。朕瞧着你近日也清减了些。” 这细致的关怀,超越了君王对臣女的程度,是真正父亲式的叮嘱。他内心深处,确实将对雨荷的愧疚,化作了对紫薇加倍的疼惜与关注,迫切地想要弥补她过去缺失的父爱,希望将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以慰藉自己无法言的遗憾。
嘱咐完紫薇,乾隆像是想起什么,才又回头带着轻松的笑意问燕子:“对了,燕子,朕前几日让纪师傅给你讲的江南‘四大才子’,你可还记得是哪四位?对喽,皇阿玛有赏!”
燕子(萧燕)一听有赏,眼睛顿时一亮,精神也更足了。她趴在床上,歪着脑袋认真回想,然后信心满满地掰着手指头数道:“是唐——伯——虎!还迎…祝枝山!文……文徵明!嗯……最后一个是……徐祯卿!” 一个接一个,清晰无误。
乾隆闻言,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朗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意外和赞许:“好!好!竟然一个不差!纪师傅果然教导有方,我们燕子也是真用心听了!看来朕这赏赐是非给不可了!吴书来,回头把新进上的那对玉如意给还珠格格送来!”
“谢皇阿玛!”燕子欢喜地应道。
一直静立在一旁的紫薇,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皇阿玛先是细致地关怀自己,又这般用心良苦地哄燕子开心,心中不禁百感交集,涌起阵阵暖流和难以言喻的触动。她看着皇阿玛注视燕子时那毫无掩饰的宠溺,以及方才看向自己时那带着欣赏、关切与某种深沉歉意的眼神,心中微微想着:‘皇阿玛对我们,都是真心疼爱的。对燕子是毫无保留的宠溺与包容,对我……除了父爱,还有一份更深的期许与怜惜。他是一位好父亲,更是一位明理开朗的仁君。’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滚热,眼眶微湿,胸腔中被一种为人之女的幸福与自豪感填满。同时,一个更郑重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身为皇阿玛的女儿,无论是燕子还是我,都绝不能辜负他的期望,更要努力上进,方不辜负这份深沉的父爱与皇阿玛的英明。’
乾隆看着两个女儿,一个欢脱灵动,一个温婉娴静,心中充满了为人父的满足福他叮嘱道:“好了,你们都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们!” 这才真正心满意足,步履轻快地离开了漱芳斋。
而趴在床上的燕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也松了一口气。经过此事,她似乎更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位帝王父亲内心深处柔软而重情的一面,也让她对在这深宫中的未来,多了几分真实的暖意和依仗。
班杰明心里惦记着燕子的伤势,虽知她可能用了什么法子止了痛,但那红肿怕是免不聊。他想起西洋常用冰块消肿镇痛,便急匆匆赶往御药房想讨要一些。不料刚走到半路,竟遇上了正踱步思索的乾隆。
“班杰明?你行色匆匆,这是要去何处?”乾隆叫住了他。
班杰明连忙行礼,如实相告想为还珠格格寻些冰块消肿。
乾隆听了,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些许复杂,他沉吟片刻,摆摆手道:“御药房的冰块多是用于保存药材,你用不合适。去吧,去找常太医,他那里或许有法子,或者知道哪里能取用干净的冰块。”
得了皇上指点,班杰明立刻转向常太医的住处。赶到时,正巧常太医提着裤子从茅房出来,一见班杰明,尤其是看到他胸前挂着的炭笔和速写本,老头儿脸色一变,以为班杰明把他方才不雅的姿态画了下来(这实在是大的误会,班杰明只是来得急没来得及收起画具)。常太医又急又窘,吹胡子瞪眼:“你!你这西洋子!快把画交出来!”
班杰明先是一愣,随即灵机一动,顺势道:“常太医,只要您帮我去弄些洁净的冰块,我保证,刚才看到的、可能‘画下’的东西,都会彻底忘记。”
常太医被他拿住“把柄”,只得悻悻答应。两人一同去了御膳房,那里有储藏冬日采冰的地窖。管事太监见是常太医亲自来要,也不敢怠慢,取了些冰块给他们。可新的问题来了,没有合适的容器装运。
班杰明目光在御膳房里一扫,一眼看中了水缸旁一个刚清理干净的羊肚囊(猪膀胱或羊膀胱制成,常用来灌制香肠或临时储水),这东西韧性好,不透水。他也顾不得许多,跟管事太监打了个招呼(几乎是半抢的),将冰块塞了进去,扎紧口子,提着这古怪的“冰袋”就在回跑。
回到漱芳斋,班杰明将这沉甸甸、凉丝丝的羊肚囊交给明月和彩霞,仔细交代了要隔着软布给燕子冷敷,并嘱咐要勤更换。他在门外焦急地等了一会儿,听着里面似乎没什么动静,实在放心不下,担心明月彩霞不得法,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掀帘子进去了。
果然,明月和彩霞正对着那滑不溜秋的羊肚囊和冰块不知所措。班杰明也顾不上避嫌了,上前亲自指导,甚至想动手帮忙安置。
燕子趴在床上,看着班杰明一个“洋人”指挥着宫女用羊肚囊装冰块要给自己“冰屁股”,真是哭笑不得,她哀嚎道:“哎呀!斑鸠!这……这像什么话嘛!‘洋人治格格,养胃冰屁股’(她胡诌的顺口溜)!这要是传出去,我燕子以后在宫里还怎么混啊?面子都丢到你们大不列颠去了!”
一旁的紫薇看着这混乱又好笑的一幕,无奈地摇头,柔声劝道:“燕子,班画师也是一片好心,这西洋法子或许真有效验。你且忍耐一下。” 金锁也抿嘴忍着笑,帮忙按住不安分的燕子,附和道:“是啊格格,班画师是为了您好,您就乖乖敷上吧。”
班杰明看着燕子那窘迫又活泼的样子,知道她精神还好,心下稍安,连忙保证:“燕子,你放心!我以我的画笔画架起誓,今这里发生的事,绝对不会有第五个人知道!” 他那认真的表情和古怪的誓言,总算让燕子勉强接受了这“洋疗法”。
敷上冰块后,班杰明让“四大才子”轮流去御膳房更换冰块。凳子和桌子刚提着羊肚囊出去,就在院门口碰到了联袂而来的五阿哥永琪和尔泰。
“五阿哥!尔泰少爷!”两人连忙行礼。
永琪急切地问:“你们这是?燕子怎么样了?”
“回五阿哥,格格敷了班画师找来的冰块,正……正歇着呢。”
屋里的燕子正被紫薇和金锁按着敷冰,浑身不自在,一听到外面永琪的声音,如同听到了救星。 她立刻扯着嗓子喊起来:“永琪!永琪!是你吗?我好多啦!快进来陪我话,我闷死啦!”
喊着喊着,她竟忘了自己还是个“重伤员”,一下子从床上撑了起来,在紫薇和金锁的低呼惊叫声中,三步并作两步就掀开帘子冲了出去,动作利落得哪有半点挨过重板子的样子?
永琪和尔泰只见燕子精神抖擞地站在门口,除了脸色因刚才一番折腾有些红润外,看不出丝毫病态,都不禁愕然。
燕子看着他们惊讶的表情,才猛然想起自己“演”过头了,赶紧用手虚扶着腰,做出一点“虚弱”的样子,但脸上的兴奋却掩不住:“哎呀,就是在床上趴着太闷了嘛!永琪,尔泰,斑鸠,还有紫薇,你们都在太好了!快,快帮我想想办法解解闷,再这样趴下去,我没疼死也要闷死啦!”
紫薇和金锁也跟了出来,紫薇又是好笑又是担忧地扶住燕子:“你呀,刚好一点就胡闹!快回去躺好!” 金锁也赶紧上前搀住另一边。
众人看着她这生龙活虎、强邪伤病”的模样,都忍俊不禁。漱芳斋内,一时充满了久违的轻松与欢笑。班杰明看着燕子重新亮起的眼眸,永琪和尔泰看着她依旧活泼的样子,都暗暗松了口气,心中悬着的大石,总算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