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神渊的风沙卷着碎砾,已经呼啸了整整三年。
同映站在新筑望神台的青岩城头上,玄色衣袍被风掀起边角,露出底下如精铁浇筑的肌肉线条。三年时光在他身上刻下的不是沧桑,而是愈发凝练的力量——曾经布满裂痕的圣境肉身早已重塑,此刻每一寸肌理都流淌着土黄色的地脉光泽,与体内那颗混沌仙核隐隐共鸣。他的仙尊威压已全然内敛,仿佛化作脚下大地的一部分,唯有眉心那道浅浅的血色竖瞳偶尔闪过微光,不动声色地映照着城下景象。
望神台早已不是三年前的废墟。沿着断神渊边缘,人类修士与幸存的凡民共同筑起了一片新的聚居地,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挑着药篓的医者、打磨法器的铸匠、追逐嬉闹的孩童往来不绝。这些被他从战火中庇护下来的生灵,其喜怒哀乐如同涓涓细流,顺着地脉根系悄悄汇入他的道基。同映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混沌本源中多了几分温润的底色,不再是纯粹的杀伐之气,更添了几分守护的厚重。
“同映先生。”一道苍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咳嗽声。老修士拄着枣木拐杖,蹒跚走来,他曾是望神台的守将,三年前断神渊大战失去了一条腿,如今负责流民安置。老人脸上的皱纹里仍藏着风霜,眼神却比三年前亮了许多,带着活下来的生气。
同映转过身,目光落在老人空荡荡的裤管上,那里套着一个简陋的木假肢,是城中木匠特意打造的。“李老,今日流民情况如何?”
老修士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一张泛黄的布条,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记着数字:“城西又到了一批,约莫三百多人,都是从东边神墟逃来的。带赡占了大半,城里的金疮药和生肌丹快见底了。”
同映点头,抬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储物袋。袋子是用混沌本源凝结的,表面流转着淡金色的光晕,触手温润:“这里面有百颗生肌丹,还有五十瓶金疮药,让医者按伤势轻重分发,莫要浪费。”
老修士双手接过储物袋,入手便觉一股暖流顺着掌心蔓延,袋中丹药的灵力透过布帛隐隐传来。他颤巍巍地作揖:“先生三年来护我等周全,分文不取,连疗嗓药都源源不断地拿出……这份恩情,我等实在无以为报。”
“我守护的不是恩情。”同映打断他,目光重新投向远方神族阵营的方向。那里的际线比三年前更加清晰,隐约可见悬浮在云赌神殿轮廓,一道金色的气运神光如华盖般笼罩其上,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是这片土地的生机。神族不会善罢甘休,枢神王的退走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大战,还在后面。”
老修士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随即被坚毅取代:“只要有先生在,我等便敢与神族拼到底!”
正如同映所料,三日后的清晨,断神渊上空突然风云变色。原本灰蒙蒙的幕被万道霞光撕裂,霞光中缓缓浮现出一座巍峨的神城——城墙上镶嵌着无数星辰晶石,城门处矗立着一位身披万道香火神甲的身影,神甲上流淌着信徒虔诚的愿力,每一道纹路都蕴含着庭的威严。
“神族神王,枢!”望神台上响起惊呼声,修士们纷纷握紧法器,脸色凝重。三年前这位神王虽未亲至,但他麾下的神将便已让人类付出惨痛代价,此刻神王亲至,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峦,压得低阶修士几乎喘不过气。
枢神王手中的神枪斜指地面,枪尖的气运神光触及大地的刹那,坚硬的玄铁岩层竟被烧出一道深达丈许的焦黑沟壑,散发出刺鼻的硫磺味。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望神台,最终定格在城头的同映身上,带着俯视蝼蚁的傲慢:“三年前让你这乱道妖孽侥幸逃脱,今日本王亲至,倒要看看,还有谁能护你!”
同映缓步走出城头,青石板在他脚下微微震颤。三年积累的人气与血气在体内同时苏醒,眉心那道血色竖瞳骤然睁开,瞳中清晰倒映着神城的虚影,将枢神甲上每一道香火纹路的流转都看得一清二楚:“神王境的香火神甲,以亿万信徒愿力浇筑,确实比普通神将强得多。”
“知道就好!”枢神王冷哼一声,神枪猛地一抖,万千道气运神光瞬间化作密集的枪影,如同暴雨般铺盖地刺来,“受死吧!”
同映不退反进,体内混沌之气逆向运转,脚下的大地突然裂开数道深沟。沟中喷涌而出的并非岩浆,而是无数道赤红色的血气——那是三年来被他庇护的生灵在生死边缘迸发出的意志,此刻凝聚成一面由战魂组成的巨盾。战魂们手持各式各样的武器,有农夫的锄头,有铁匠的铁锤,有修士的飞剑,他们的面容模糊,眼神却无比坚定。
“铛铛铛!”枪影撞在巨盾上,发出密集的金铁交鸣。那些由感激与信任凝聚的战魂发出震怒吼,竟硬生生挡住了气运神光的侵蚀。神光灼烧着战魂的身躯,却烧不掉他们守护家园的执念,前赴后继的战魂不断填补着巨盾的缺口,让神枪始终无法前进一步。
“以凡俗人气挡我神枪?荒谬!”枢神王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神枪猛地向前一送,枪尖的气运神光骤然暴涨三倍。巨盾上的战魂开始寸寸消散,发出凄厉的哀嚎,赤红色的盾面出现蛛网般的裂痕,眼看就要崩碎。
同映眉心竖瞳光芒大盛,将神枪攻势的薄弱点看得通透。他突然收盾,身形如鬼魅般钻入枪影缝隙,拳头上缠绕着土黄色的地脉之力,带着断神渊千万里岩层的厚重,狠狠砸在枢神王的神甲关节处——那里是香火愿力流转的死角,也是神甲最薄弱的地方。
“铛!”一声沉闷的巨响,神甲应声凹陷下去一块,金色的神光剧烈闪烁。枢神王踉跄后退三步,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你竟能看穿本王的神甲破绽?”
“香火神甲虽坚,却依赖信徒意念,而意念总有破绽。”同映的声音透过拳风传来,第二拳已紧随而至。这一拳上不仅有地脉之力,更缠绕着三道截然不同的气息——仙羽门的青鸾真意带着生命的灵动,道截门的墨渊魔气带着湮灭的锋锐,还有行教的浩然正气带着刚正的威严,“这三年,与万族修士并肩作战,可不是白过的。”
三道气息与地脉之力交融,形成一股刚柔并济的力量。枢神王被打得连连后退,神甲上的香火神光越来越黯淡,甚至有几片甲叶被震得脱落,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异类”的可怕——对方的道基不在庭,而在这片血火交织的大地,在那些被他视为蝼蚁的生灵心中,这种扎根于众生的力量,竟能硬撼神王神威。
“本王不信!”枢神王怒吼一声,将神枪抛向空郑神枪在空中化作一道横贯地的神虹,无数道金色神雷在神虹中翻滚,散发出净化万物的神威,“以本王神王之权,召庭神罚!”
神虹中涌出的神雷越来越密集,每一道都有水桶粗细,带着能湮灭仙尊境的恐怖力量,显然是要将同映连同整个望神台一起抹杀。同映抬头望去,眼中没有畏惧,只有一丝决绝——以他如今的实力,硬接神罚虽会重伤,却未必会死,但身后的百姓与修士们,绝无生还可能。
就在此时,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从际传来,平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枢儿,以大欺,仗着神王境威压后辈,就不怕惹下修士耻笑?”
话音未落,一道青灰色的身影踏空而来。来者是位身着洗得发白的道袍的老者,手中握着一柄拂尘,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游方道士。但他拂尘轻轻一扫,漫神雷竟如冰雪消融般消散,连那道横贯地的神虹都黯淡了几分。老者身上的气息极为平和,却带着一种能与庭气运分庭抗礼的厚重,正是慕安宗的太上长老,仙王境修士,云游子。
“云游子?你竟敢插手神族之事?”枢神王脸色剧变,握着神枪的手微微颤抖,显然对这位仙王极为忌惮。慕安宗虽非顶级宗门,却因收纳万千散修而人脉遍布,云游子更是活了近万年的老怪物,连帝都要给几分薄面。
云游子拂尘轻挥,目光落在同映身上,带着一丝赞许:“三年前便听断神渊有位以血气证道的奇才,能以地脉之力硬撼神族大阵,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转向枢神王,语气转冷,“神族若想重启战端,需先过老夫这关。”
枢神王看着云游子身上那道与地同息的仙王威压,又看了看同映眼中毫不退缩的战意,知道今日讨不到好处。他冷哼一声,神枪上的神光渐渐收敛:“好!今日便卖慕安宗一个面子。但这妖孽悖逆道,不尊庭,迟早有一会被道抹杀!”罢,他转身踏入神城,整座神城化作一道霞光,迅速消失在际。
望神台上下爆发出震的欢呼,修士与百姓们望着云游子的身影,眼中充满了敬畏——仙王境,那是传中能与神王分庭抗礼的存在,许多人一辈子都未曾见过。
云游子落在同映面前,仔细打量着他,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道基:“你的道,很特别。不依庭,不附气运,却能在血火中步步攀升,是块好料子。”
同映躬身行礼,语气诚恳:“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相助谈不上,只是不想看到人族损失一位良才。”云游子微微一笑,拂尘搭在臂弯,“老夫观你根基虽稳,却少了系统性的打磨。你如今的力量如同一柄未经开刃的宝刀,虽锋利却易折。若你愿意,可随老夫回慕安宗修行,虽不能给你高位,却能让你避开庭的锋芒,潜心悟道。”
同映沉默片刻。他知道庭不会善罢甘休,枢神王的退走只是暂时。望神台虽已稳固,但这里始终是战场前沿,庭若想动他,有的是手段。唯有尽快提升境界,触及仙王境,才能真正护住这片土地。而慕安宗作为散修汇聚之地,远离庭视线,确实是个闭关的好地方。
“晚辈愿意。”
三日后,同映换上了一身灰布弟子服,站在慕安宗的山门前,与其他数十名内门弟子一起接受入门考核。他刻意收敛了所有气息,看上去就像个修为平平的青年修士,唯有那双眼睛,比常人多了几分沉静。没人知道这个低着头、默默排队的青年,是断神渊上令神族闻风丧胆的战仙,他们只当他是个侥幸通过外门考耗散修。
慕安宗的日子平淡而规律。同映每日跟着其他内门弟子洒扫山门、练习基础拳法、听长老讲经,从不显露半分仙尊威压。他的住处是后山一间简陋的石屋,石屋前有一片藏,窗外便是云雾缭绕的山崖,清晨能听到猿啼,傍晚能看见归鸟,正好能静心感悟地灵气。
云游子偶尔会来指点他几句,从不涉及具体功法,只谈“道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让他从扫地时扬起的尘埃、晨露从草叶滴落的轨迹、瓦檐上青苔的生长中领悟大道。同映渐渐明白,这位仙王的用意是让他褪去血火淬炼出的戾气,在平凡中沉淀道基——仙尊境虽强,却少了仙王境那种与地共鸣的圆融,就像顽石未经打磨,终究难成宝玉。
三个月后的一个清晨,同映正在后山砍柴。他挥动柴刀的动作不急不缓,刀锋切开木柴的瞬间,总能恰到好处地避开最坚硬的树结,这是他从基础拳法中悟出的借力打力之道。突然,心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在柴刀上,将刀刃染得通红。
同映猛地抬头望向际,只见一道细微的金色神虹正从云层中隐去,速度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是枢神王的暗箭。”他心中了然,那是一道蕴含神王本源的神念,跨越万里虚空,绕过慕安宗的护山大阵,直刺他的识海。
“果然不肯罢休。”同映擦掉嘴角的血迹,强撑着站直身体。识海中的魂印正在剧烈震颤,表面浮现出一层金色的神则,那是神王神念留下的痕迹,正不断渗透,试图污染他的道基。魂印每一次震颤,都让他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
他踉跄着回到石屋,刚坐下调息,便看到云游子推门而入。老仙王手中拿着一枚青灰色的丹丸,丹丸表面流转着柔和的光晕,散发出安神定魂的气息:“神王神念霸道,专破修士识海。这枚‘定魂丹’能暂时稳住你的神魂,但神则侵蚀是根本之伤,还需你自行闭关疗养。”
同映接过丹丸,服下后只觉一股温和的力量流遍识海,如同清泉洗去尘埃,剧痛渐渐缓解。他看着云游子,眼中带着疑惑:“前辈早就知道他们会出手?”
“庭容不下异类,尤其是你这种能动摇他们根基的异类。”云游子叹了口气,走到窗前望着云海,“你以人气为基,这恰恰是庭最忌惮的——他们掌控的香火愿力虽多,却远不如你这份扎根大地的人气纯粹。你伤势不轻,需立刻闭关,老夫会为你护法。”
同映点头,不再多言。他盘坐在石屋中央,运转混沌本源,开始梳理受损的神魂。识海中,魂印上果然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金色的神则正顺着裂痕不断蔓延,所过之处,原本土黄色的战仙纹路都变得黯淡。
“以人气养魂,以地脉固基。”同映默念着云游子的指点,尝试引动慕安宗山脚下那些凡人村落的香火愿力。这些愿力不如庭香火精纯,却带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真诚温度,如同涓涓细流,顺着地脉根系缓缓流入识海,一点点冲刷着金色的神则,修复魂印的裂痕。
石屋外,云游子站在崖边,拂尘轻轻摆动。随着他的动作,方圆百里的地灵气都如同受到指引,化作一道道青灰色的气流,缓缓流向石屋,在屋外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他望着庭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同映的道,注定要与庭为敌,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石屋内,同映的气息渐渐平稳。他眉心的血色竖瞳缓缓闭上,周身被一层淡淡的青灰色光晕笼罩,那是慕安宗的灵气与他自身混沌本源交融的迹象。他知道,这次闭关不仅是疗伤,更是一次蜕变——仙尊境与神王境的差距,不仅在力量强弱,更在对地规则的理解。枢神王的神念虽阴毒,却也让他看清了自身道基的短板,他必须在这平凡的修行中,走出一条能真正抗衡庭的道路。
三个月的闭关,石屋前的草生了又枯,崖上的野花开了又谢。当同映再次睁开眼时,识海中的魂印已修复如初,甚至比之前更加凝练,表面的战仙纹路中多了几分青灰色的灵气,显得愈发圆融。眉心的血色竖瞳中,除了战场的血色倒影,还多了几分云雾的缥缈。
他起身推开石屋门,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带来一丝温暖。远处传来其他弟子诵读经文的声音,山间的鸟鸣清脆悦耳,崖下的云海翻涌如浪,这些平凡的声音与景象,此刻听来、看来却蕴含着大道的韵律。
“快了。”同映望着际,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仙王境的圆融,他虽未完全领悟,却已触摸到了门槛。体内的混沌仙核转动间,不仅引动地脉之力,更能与地灵气共鸣,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变化。
他抬手一拳挥出,没有惊动地的威势,拳风却恰到好处地卷起几片落叶,让它们顺着气流缓缓飘落,既不损伤叶片,又带着一股收放自如的力道。这一拳中,既有战仙的刚猛,又有仙王的圆融,正是他三个月闭关的成果。
慕安宗的云雾依旧缭绕,如轻纱般笼罩着山峦,却掩不住那间石屋中透出的、愈发内敛而磅礴的气息。一条属于战仙的逆袭之路,正在这看似平凡的宗门深处,悄然延伸向更广阔的地,延伸向与庭分庭抗礼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