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这的晨光带着清冽的甜,靳雪松蹲在12号桥墩最后一个放线点前,指尖抚过钢模板上用石笔刻下的基准线。线痕细如发丝,却在朝阳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这是他在这座高铁桥上刻下的最后一道线,也是附属结构放线的收尾标记。全站仪的屏幕停留在最后一组数据:x:7689.234,Y:9215.678,误差0.2毫米,比规范要求的精度还高出一倍。
“靳工,监理组签字了!”李举着验收单跑过来,工装口袋里露出半截平安符,是他娘新求的,特意给雪松也带了一个,“王总这是咱们项目最漂亮的一组放线数据,要挂在项目部的荣誉墙!”雪松接过验收单,签字栏里“靳雪松”三个字的笔画比往常更重,笔尖划过纸面时,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工地签字时的手抖——那时他连全站仪的焦距都调不利索,如今却能带着团队完成整段跨江段的放线调板。
周师傅站在桥边抽烟,烟蒂在晨光中明灭。他看着雪松把验收单折好放进帆布包,包角磨得发毛,里面还装着那本泛黄的注浆笔记和纯铜铅锤。“线放完了,心要揣好。”周师傅把烟蒂摁在钢格板上,火星溅起又迅速熄灭,“以后不管是回学校读书,还是出来建桥,都别忘了这桥给你的教训。”他递过一个木盒,打开时,里面是用雪松放线的废石笔拼的“精准”二字,石笔的棱角被磨得光滑,泛着水泥浸润后的哑光。
收拾工具时,老陈突然蹲下身,用棉纱仔细擦着雪松的全站仪:“这仪器跟着你受苦了,从30米高空到洪峰夜,没出过一次错。”李则把一沓放线图塞进他手里:“靳工,这是你所有的放线记录,我复印了一份,你带回去留个纪念。”图纸上的红笔标记密密麻麻,有些地方还沾着水泥渍和汗渍,那是雪松在高架桥上、板房里、暴雨中一笔一划画下的“桥的骨架”。
告别是在中午的项目部食堂。老刘做了满满一桌菜,红亮亮的辣椒炒鸡蛋、喷香的黄豆炖猪蹄、还有一锅鲜美的鱼汤——都是雪松在工地最爱吃的。王强举着酒杯,对着满桌人:“靳雪松虽然是实习生,但他放的线、督的浆,比老员工还靠谱。这跨江段能经得起洪峰考验,他功不可没!”雪松站起身,对着周师傅、老陈、李,还有厨房门口探出头的老刘,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师傅,谢谢各位叔伯,我在这儿学到的,比在学校四年都多。”
卡车驶离工地时,雪松坐在副驾驶座上,反复回头望。30米高的高架桥像一条钢铁巨龙,横跨在江面上,阳光洒在钢桁梁上,泛着耀眼的光。周师傅和老陈他们站在桥头,朝他挥手,老陈手里举着宇画的那张画——桥边的两个人,一个戴安全帽,一个背书包,在阳光下格外清晰。雪松掏出手机,按下快门,把这一幕定格成永恒。
回到学校时,蜀城的秋意已浓。香樟树的叶子落了满地,图书馆前的银杏树下,穿着卫衣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走着,手里捧着书本,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桂花香。雪松拖着装满工装和工具的行李箱,走进宿舍时,张伟正对着电脑打游戏,李强在刷题,王浩在泡方便面——还是他熟悉的宿舍场景,却让他有了些许陌生感,工装口袋里露出的铅锤,带着工地的钢铁气息,与宿舍的书香格格不入。
“工地大神回来了!”张伟看见他,立刻关掉游戏,跑过来抢他的行李箱,“快,在工地是不是超酷?有没有遇到危险?”李强推了推眼镜,递过一杯温水:“我帮你整理了最近的考研资料,你落下的课,我也做了笔记。”王浩则把泡好的方便面递过来:“先垫垫肚子,晚上我们出去吃,为你接风!”雪松看着室友们熟悉的笑脸,心里暖暖的,却总觉得少零什么——少了钢格板的“咯吱”声,少了注浆机的轰鸣,少了周师傅那句“放线先定心”。
接下来的日子,雪松重新投入到学习郑他把工装洗干净,叠得整整齐齐,放进衣柜的最底层,却把周师傅送的铅锤和放线图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图书馆里,他抱着《桥梁工程原理》认真研读,以前觉得晦涩的公式,现在却能联想到工地上的实际操作——那些曾经在书本上抽象的“应力”“沉降”,都变成了30米高空的风、洪峰中的桥墩、注浆时的压力表。
有次专业课上,老师讲到“高铁桥梁的放线精度控制”,举了蜀城跨江高铁桥的例子:“据这段桥的放线误差控制在0.5毫米内,是目前省内最高精度,可惜不知道是哪个团队做的。”雪松坐在台下,指尖轻轻摩挲着书桌边缘,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他想起烈日下李为他撑伞的剪影,想起洪峰夜老陈帮他拽安全绳的手臂,想起周师傅帮他修剪灰指甲的温柔,这些画面比书本上的公式更生动,更有力量。
课余时间,雪松总会给工地的工友们打电话。老陈注浆的桥墩已经通过了最终检测,芯样密实度满分;李周师傅把他的放线笔记贴在了项目部的墙上,当成新员工的培训教材;周师傅则在电话里反复叮嘱他:“考研也要踏实,别像有些年轻人那样浮躁,就像放线一样,一步一步来。”每次挂羚话,雪松都会把手机里的工地照片翻出来看,看着那些熟悉的钢桁梁、放线桩,心里满是牵挂。
十一月的某,蜀城下起了雨。雪松在图书馆刷题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老陈发来的微信:“靳工!快看新闻!我们建的高铁明开通!”后面跟着个激动的表情。雪松的手指捏着笔杆顿在半空,耳朵里的图书馆空调声突然消失了,只剩下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他连忙点开老陈发来的链接,标题赫然写着“蜀城跨江高铁明日开通,百年一遇洪峰考验过的钢铁巨龙即将起航”。
屏幕上的新闻配着大桥的航拍图,钢桁梁横跨江面,像一条银色的丝带,连接着城市的两端。雪松放大图片,顺着桥身一点点找,终于找到了12号桥墩——那是他放最后一道线的地方,阳光下,钢模板的接缝处还能隐约看到他刻下的基准线。他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划过,仿佛能触摸到那冰凉的钢铁,感受到注浆时的温度,听到洪峰夜的风。
“怎么了?雪松,你脸色这么红?”李强注意到他的异样,凑过来看了一眼,“哇!这不是你建的那座桥吗?要开通了?”张伟和王浩也围了过来,看着屏幕上的大桥,惊得合不拢嘴:“这就是你在30米高空放线的桥?太壮观了!明开通,我们一起去看啊!”雪松点点头,声音带着颤抖:“好,一起去!”他抓起手机,快步走出图书馆,雨打在脸上,冰凉的触感却让他格外清醒——他建的桥,要通高铁了。
回到宿舍,雪松翻出衣柜里的工装,洗得发白的布料上还留着淡淡的水泥渍,袖口磨破的地方,是他在高空抓钢筋时蹭的。他把工装穿在身上,大刚好,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烈日炎炎的高架桥面上。他从书桌抽屉里拿出周师傅送的铅锤,握在手里,沉甸甸的重量让他心里格外踏实。他给周师傅打了个电话,电话刚接通,就听到那边传来热闹的声音——项目部在庆祝明的开通仪式。
“子,听到消息了吧?”周师傅的声音带着笑意,背景里有老刘的吆喝声,“明开通仪式,我给你留了位置,过来吧,看看你放的线,走第一列火车。”雪松的眼眶突然热了,他吸了吸鼻子:“周师傅,我一定去!我还要带着我的室友们,让他们看看我们建的桥!”挂羚话,他转身对室友们:“明一早,我们去工地,看高铁开通!”
第二清晨,刚蒙蒙亮,雪松就带着室友们出发了。公交车驶离市区,朝着工地的方向开去,窗外的景色渐渐从高楼变成了田野,最后,那座熟悉的高架桥出现在视野里。此时的工地早已不是之前的忙碌景象,桥头搭起了红色的拱门,挂着“蜀城跨江高铁开通仪式”的横幅,工作人员正在布置现场,远处的轨道上,一列白色的高铁静静地停着,像一条蓄势待发的巨龙。
“靳工!这边!”老陈看到他,立刻挥手喊他。雪松带着室友们跑过去,周师傅、王强、李都在,宇和陈景明也来了,宇穿着崭新的校服,手里举着那张画,画里的大桥旁,又多了一列火车。“雪松哥!你来了!”宇跑过来,拉着他的手,“爸爸,今第一列火车,会从你放线的地方过!”
开通仪式在上午九点正式开始。当主持人宣布“蜀城跨江高铁正式开通”时,礼炮齐鸣,彩带飘满空。远处的高铁缓缓启动,朝着大桥的方向驶来,车头的灯光在阳光下格外耀眼。雪松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握紧手里的铅锤,眼睛死死盯着高铁驶来的方向——那是他在30米高空放线的桥段,是他在洪峰夜守护的桥墩,是他在无数个深夜注浆的地方。
就在这时,周师傅拉着他,走上了旁边的观测平台——这是他曾经在洪峰夜救幸存者的地方。从这里往下看,能清晰地看到高铁驶过的每一段桥面。“快看!过来了!”李喊着。雪松抬起头,只见白色的高铁像一道闪电,驶上了大桥,车轮驶过钢桁梁,发出“轰隆”的轰鸣,那声音震耳欲聋,却比任何音乐都动听。
高铁驶过12号桥墩时,雪松突然指着桥面,对室友们:“你们看!那就是我放的最后一道线,就在那个支座旁边!”室友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虽然看不清具体的线痕,但他们都知道,眼前这座雄伟的大桥,凝结着雪松的汗水和坚持。张伟拍着他的肩膀:“雪松,你太牛了!这桥太壮观了!”李强推了推眼镜:“这就是理论结合实际,你把书本上的知识,变成了真正的大桥!”
高铁驶过大桥后,在远处的车站停下,又缓缓驶了回来。这次,雪松掏出手机,打开视频,对着高铁驶来的方向。周师傅站在他身边,指着桥面:“你看,这钢桁梁的拼接,这支座的位置,都是你用全站仪定的位,一点都没偏。”雪松看着屏幕里的高铁,看着周师傅的侧脸,看着身边的室友和工友,突然想起邻一次上工地的样子——那个连铅锤都握不稳的大学生,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建出这样一座经得起考验的大桥。
开通仪式结束后,周师傅带着雪松和他的室友们走上桥面。雪松踩着熟悉的钢格板,走到12号桥墩旁,指着上面的基准线:“这里就是我放的最后一道线,误差0.2毫米。”他蹲下身,摸了摸桥墩上的注浆痕迹:“这里面的浆液,是我和老陈、李一起灌的,压力稳定在0.8mpa,沉降量只有0.3毫米。”室友们听得目瞪口呆,他们终于明白,雪松在工地的日子,不是“吃苦”,是“创造”。
中午,项目部又摆了庆功宴。饭桌上,宇拿着画笔,给雪松画了一张新的画——桥面上驶过一列高铁,桥边站着雪松、周师傅、老陈、李,还有他的三个室友,每个人都笑着。宇把画递给雪松:“雪松哥,这是给你的礼物,祝你以后建更多的桥!”雪松接过画,看着上面的笑脸,心里满是感动。
下午,雪松和室友们准备回学校。周师傅送他到桥头,递给他一个新的笔记本:“这是给你的,以后不管建多少桥,都把经历写下来,像我一样,传给下一代建桥人。”雪松接过笔记本,封面是大桥的照片,是周师傅特意洗出来贴上去的。他对着周师傅深深鞠了一躬:“周师傅,谢谢您,我会记住您的话,踏实做人,精准建桥。”
公交车驶回市区时,雪松靠在窗边,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高架桥,心里满是踏实的成就福他掏出手机,翻看着今拍的照片——高铁驶过大桥的瞬间、和周师傅的合影、宇的新画、室友们惊讶的表情。他想起了在工地的点点滴滴:暴雨中的放线、30米高空的铁笼、洪峰夜的坚守、深夜的注浆、灰指甲的隐疼……这些曾经觉得艰苦的日子,如今都变成了最珍贵的回忆。
回到学校后,雪松把宇的新画贴在了书桌前,和之前的放线图放在一起。他打开周师傅送的新笔记本,在第一页写下:“建桥如做人,精准、踏实、良心。”写完后,他抱起《桥梁工程原理》,继续刷题。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书本上,也照在书桌前的铅锤上,泛着柔和的光。
有晚上,雪松在宿舍学习时,手机突然收到一条视频,是老陈发来的。视频里,一列高铁正驶过跨江大桥,月光洒在桥面上,泛着银色的光。老陈的声音从视频里传来:“靳工,晚上的桥也很漂亮,你放的线,不管白黑夜,都稳稳当当的。”雪松看着视频,嘴角露出笑容,他知道,这座桥不仅连接了城市的两端,更连接了他的过去和未来,连接了他的梦想和坚持。
周末,雪松带着室友们去了神安村。他站在老石桥上,指着远处的高铁轨道,对室友们:“以后从这里坐高铁,就能到蜀城,到更远的地方。”珍珠和李深也来了,珍珠看着远处驶过的高铁,眼里满是骄傲:“我儿子建的桥,真结实。”李深拍着雪松的肩膀:“好子,没给神安村丢脸。”
夕阳西下时,雪松站在老石桥上,看着远处的高铁呼啸而过,留下一道白色的残影。他想起了周师傅的话,想起了宇的画,想起了工地上的日日夜夜。他知道,这座跨江高铁桥不是他的终点,而是他的起点。未来,他会建更多的桥,更多的路,用他的精准和踏实,连接更多的城市,更多的人。
回到宿舍,雪松把今的经历写进了周师傅送的笔记本里。写完后,他打开窗户,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格外平静。书桌前的铅锤依旧冰凉,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有力量——那是匠心的力量,是坚持的力量,是成长的力量。他知道,无论未来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握着这枚铅锤,记得在工地上的日子,就没有建不成的桥,没有走不通的路。
深夜,宿舍里的室友们都睡着了。雪松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仿佛又听到了工地上的注浆机轰鸣,听到了高铁驶过大桥的轰鸣。他微微一笑,进入了梦乡。梦里,他站在一座崭新的大桥上,周师傅、老陈、李、宇、室友们都在,他们看着一列列高铁驶过,脸上都带着开心的笑容。江面上的白鹭成群结队地飞过,阳光洒在桥面上,泛着温暖的光。
第二醒来时,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书桌前的笔记本上。雪松坐起身,伸了个懒腰,看着笔记本封面上的大桥照片,心里满是憧憬。他知道,新的一开始了,他的建桥梦,还在继续;他的人生之路,也像他放的线一样,精准、踏实,朝着远方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