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旋地转的失重感后，阮阮的脚丫踩在了实处。预想中硬邦邦的地板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潮湿冰凉的触福
周围不再是温暖明亮的家，而是笼罩在深沉夜色下的陌生地带。
空气中弥漫着带着咸腥味的水汽，耳边是持续不断的海浪拍打礁石的哗哗声。风很大，吹得她身上的红棉袄紧紧贴在身上，也带来刺骨的寒意。
空中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星辰，勉强勾勒出远处嶙峋礁石和更远处仿佛沉睡巨兽般城墙的轮廓。
这里安静得可怕，除了风声和海浪声，再无其他声响，与刚才还热闹非凡充满鞭炮声和欢声笑语的军属大院判若两个世界。
阮阮有些害怕地抱紧了怀里的……咦？玉玉呢？她低头一看，怀里空空如也，只有那根孙悟空给的猴毛还被她下意识地攥在手心，散发着微弱的温热。塑料宝剑也还在另一只手里。
“玉玉？君君？毛毛？”她声地叫着，声音在空旷的海边显得格外微弱，立刻就被风吹散了。
没有人回应。
就在阮阮鼻子一酸，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一块巨大的礁石上，似乎有一个的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看起来比她高一些，穿着一身……很鲜艳的红色，在昏暗的夜色中格外显眼。
他背对着阮阮，抱着膝盖坐在礁石上，面朝着漆黑无边的大海，的背影透着一股难以言的孤寂和……愤怒？
是其他出来玩的朋友吗？也迷路了？阮阮心里升起一丝同病相怜的希望。她鼓起勇气，迈开短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沙子，朝那块礁石走去。
走得近了，阮阮才看清，那确实是一个孩，赤红肚兜配短裤，腰间束金色绫带，双手戴着铃铛，眉心印记时隐时现。
但他周围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他的身体边缘似乎有些模糊，在星光下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不像真人那么实在。
“你、你好？”阮阮怯生生地开口，手紧张地捏着衣角。
那身影猛地一颤，迅速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极其俊秀的脸，眉宇间却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戾气和与年龄不符的桀骜。
他的眼睛很大，很亮，此刻正瞪得圆圆的，难以置信地盯着突然出现的阮阮，尤其是她身上那件同样刺眼的红色棉袄。
“你能看见我？”孩开口了，声音清脆，却带着浓浓的戒备和惊讶，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能看见他能和他话的存在了。
阮阮用力点头，对方能话，让她稍微放松了一点：“嗯！你看得见阮阮，阮阮也看得见你呀！你也是出来过年，迷路了吗？”
她理所当然地把对方的红肚兜和自己的新衣服归为同一类——过年的新装。
“过……年？”哪吒（正是他）皱起了眉头，对这个词感到无比陌生。他上下打量着阮阮，目光最终落在她手里那个会发光的奇怪“短棒”（塑料宝剑）上，“你是哪路仙童？你这法宝……为何毫无灵气波动，却能自行发光？”
他感知不到任何法力痕迹，但这东西确实在发光，这超出了他的认知。而且，这个女孩身上有种让他很舒服、很想靠近的纯净气息。
“仙童？法宝？”阮阮学着他的话，脸上满是迷茫，“这个是玩具呀！新年礼物！你看，一按这里还会亮哦！”
她献宝似的按下剑柄的按钮，宝剑立刻发出五颜六色的光，在海边昏暗的环境下格外醒目。
哪吒被那突然变化的彩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眼神中的好奇更浓了。“玩……具？”他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
“对呀！过年了，朋友都会有新衣服穿，有好吃的，还有礼物！”
阮阮见对方好像不懂，立刻热心肠地解释起来，试图用自己有限的词汇描绘过年的场景，“要贴红红的纸在门上，放鞭炮！砰砰响！晚上还要和爹爹娘娘一起吃好多好多好吃的，守岁！等到亮了，就是新的一年啦！大家都要‘新年好’！”
她一边，一边手舞足蹈，脸因为兴奋而泛红。
“新年……好？”哪吒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贴红纸？放鞭炮？和爹爹娘娘一起吃饭？守岁？迎接新的一年？
每一个词，都像一根细的针，轻轻扎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新年？意味着新的开始，团圆，祝福。可他呢？他的“新”是什么？是这具无法触碰实物、孤魂野鬼般的魂魄吗？他的团圆又在哪里？父亲李靖视他为妖孽，欲除之而后快；兄长们……他还有兄长吗？至于和爹爹娘娘一起吃饭……那个家里，还有他的位置吗？
一股讽刺感和尖锐的痛苦瞬间淹没了他。比被逼剔骨剜肠时更甚。那时是身体的剧痛和背叛的愤怒，而现在，是一种更深沉关于“家”和“归属”的绝望。
然而，在这片冰冷的绝望中，却又不可抑制地生出一丝微弱至极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思念——对母亲殷氏。
那个温柔却懦弱的女人，是那个家里唯一给过他些许温暖的人。现在，她又在做什么？是否也在某个角落，对着这冰冷的海，思念着他这个“孽子”？
哪吒猛地扭过头，不再看阮阮，而是再次面向黑暗的大海，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无法排遣的悲愤和委屈。他不想在这个陌生的女孩面前露出脆弱。
阮阮看着突然不理她背影显得更加孤单的哥哥，有些无措。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了过年开心的事情，对方反而更难过了。
她犹豫了一下，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几步，伸出手，轻轻拉了拉哪吒半透明冰冰凉的胳膊。
“哥哥……你不开心吗？新年要开心呀！”她仰着脸，努力想看到对方的表情，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关心，“阮阮跟你‘新年好’，你也会好起来的！”
女孩的手温暖而柔软，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灵魂的力量。那股力量透过冰冷的魂魄，轻轻触碰到了哪吒内心最深处的那点柔软。他身体一僵，却没有甩开。
“……新年，真的会好吗？”他声音沙哑地问，依旧没有回头，像是在问阮阮，又像是在问这无情的老。
“会的！”阮阮用力点头，虽然她自己也不太确定，但她相信一定是这样的，“穿了新衣服，吃了好吃的，大家在一起，就会越来越好！你看，阮阮穿了新衣服，就遇到你了呀！”
孩子的逻辑简单而直接，却带着一种莫名的服力。
哪吒沉默了很久很久久，久到阮阮以为他睡着了。海风吹拂着两饶衣角，一个鲜红实在，一个鲜红虚幻，在这片被遗忘的海岸线上，构成了一幅奇异而温馨的画面。
最终，哪吒轻轻吸了吸鼻子，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转回头，脸上的戾气消散了不少，虽然依旧没什么笑容，但眼神不再那么刺人。他看着阮阮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第一次用一种相对平静的语气：
“我叫哪吒。”
海风依旧吹拂，带着深海的咸涩。就在这片看似只有一大一两个身影的海滩之下，极深极暗的幽邃之中，一双冰冷而残忍的竖瞳缓缓睁开，无声地向上方投去窥探的目光。
它感知到了那道熟悉又憎恶的魂魄波动，也察觉到了一股从未见过的、温暖却令人心悸的纯净气息。
波涛之下，暗流开始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