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在百花寨的竹楼里醒来时,已经大亮。
阳光透过新糊的窗纸洒进来,在青竹地板上投出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药草苦涩的清香,混合着灶房里传来的米粥甜味。
她眨了眨眼,有些恍惚。
身上盖的是柔软干净的棉被,不是刘家庄那床又硬又潮、散发着霉味的破褥子。
左腿传来阵阵钝痛,但被妥善固定着,敷了药的地方凉丝丝的,不再像前两那样火烧火燎地疼。
“醒了?”
轻柔的女声传来。
春桃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素雅衣裙的年轻女子坐在床边,手里端着药碗。
女子眉眼温婉,眼神清澈,正微笑着看她。
“你……你是……”春桃声音沙哑。
“我叫婉娘,是城主府的医师。”婉娘舀起一勺药汤,轻轻吹了吹,“来,先把药喝了。这药能止痛,也能帮助骨头愈合。”
春桃本能地张嘴,温热的药汤流进口中,带着淡淡的甘苦。
喝完药,婉娘又端来一碗米粥,粥里还卧着个荷包蛋。
“慢慢吃,别着急,你身子太虚了,得好好养着。”
春桃捧着粥碗,眼泪忽然就掉下来了,大颗大颗砸进粥里。
“怎么了?疼得厉害?”婉娘连忙问。
春桃摇头,哽咽道:“不是……是……是太久没人对我这么好了……”
婉娘心里一酸,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时,竹楼外传来脚步声。
花倾月、花弄影姐妹俩端着水盆和干净衣物走进来,三婆婆跟在后头。
“醒了?”花弄影把水盆放下,凑到床边,“感觉怎么样?腿还疼吗?”
春桃看着眼前这些陌生却关切的面孔,眼泪流得更凶了。
三婆婆在床边坐下,叹了口气:“孩子,别哭了。到了百花寨,就安全了。跟婆婆,你是怎么落到刘扒皮手里的?”
春桃擦了擦眼泪,断断续续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她是北边柳树村人,今年刚满十五。家里原本有五口人——爹娘,两个弟弟,和她。去年闹饥荒,爹病死了,娘带着两个弟弟改嫁到邻县,把她留在村里,是“省一张嘴”。
“娘走的时候,等我满十五,就找户人家嫁了,也算有个归宿。”春桃声音低得像蚊子,“今年开春,刘家庄的刘扒皮来村里,……愿意出两袋米娶我。”
花倾月瞪大眼睛:“两袋米?!”
“嗯,村里人都这是好亲事,刘家有田有房。我……我就答应了。”
花弄影气得咬牙:“两袋米就把人卖了?!你娘呢?她不管?”
“娘改嫁后就没消息了。村里叔伯做主,收了米,用牛车把我送到刘家庄。”
进了刘家的门,噩梦才真正开始。
刘扒皮的正妻王氏自己生不出孩子,对家里所有年轻女性都怀着刻骨的嫉妒。春桃进门第一,就被王氏找茬扇了两耳光。
“她我长得太狐媚,会勾引男人。,晚上……晚上老爷来我房里,她就在窗外听着。第二就我叫声太大,不要脸,拿藤条抽我。”
婉娘轻轻掀开春桃的衣袖,手臂上纵横交错的旧伤痕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还只是手上的。背上、腿上……全是伤。新绳旧伤,有些都化脓了。”
三婆婆闭上眼睛,半晌才道:“那腿是怎么断的?”
“前几下雨,王氏让我去山上割猪草。”
“山路滑,我摔了一跤,滚下山坡。左腿撞在石头上,当时就动不了了。我爬回庄子,王氏却我是装病偷懒,不给请郎中,还让我继续干活……”
花倾月听得眼圈通红,握紧了拳头。
花弄影直接站起来:“我去找那对狗男女算账!”
“坐下。”三婆婆沉声道,“城主已经罚他们了。现在先这孩子的事。”
她转向春桃,语气柔和了些:“孩子,你在刘家这几个月,刘扒皮……对你好吗?”
春桃摇摇头,眼泪又涌出来:“老爷只会在晚上来我房里……完事了就走。白王氏打我骂我,他从来不管。有时候……有时候王氏打我,他还在旁边笑……”
竹楼里一片死寂。
只有春桃压抑的抽泣声。
许久,三婆婆长长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这个世界的人命太贱了。女饶命,尤其贱。”
婉娘轻声道:“三婆婆,咱们得帮帮这孩子。”
“帮!当然要帮!”三婆婆握住春桃的手,“孩子,你就安心在百花寨住下。腿养好了,你想学采药就学采药,想学织布就学织布。寨子里几百号姐妹,都是你的亲人。”
春桃抬头,泪眼朦胧:“真……真的可以吗?我……我能干活!我什么都能干!只要不挨打,不饿肚子……”
“不用你干重活,你先养好身子。等腿好了,慢慢学。”
“咱们百花寨本来就不是什么富贵地方,但有一点好——姐妹们互相扶持,绝不让人饿着冻着,更不会让人挨打受欺负!”
正着,竹楼外又来了几个人。
是寨子里其他姐妹,听来了个苦命姑娘,都带着东西来看望。
这个端来一碗红糖水,那个拿来几个煮鸡蛋,还有的捧着干净的旧衣物。
“妹妹,这红糖水你喝,补血。”
“鸡蛋趁热吃,长力气。”
“这几件衣服是我年轻时候穿的,你别嫌弃旧,洗得可干净了。”
春桃看着围在床边的这些陌生面孔,每一张脸上都写着真诚的关牵想起在刘家庄的日子——王氏打她时,邻居们只敢在门外看热闹,没一个人敢进来劝。
这里的女人,不一样。
“谢谢……谢谢各位姐姐……”春桃泣不成声。
一个四十来岁的婶子抹了抹眼角:“谢什么?咱们百花寨的姐妹,哪个不是苦命人过来的?”
她指着屋里的人:“你看三婆婆,当年是被夫家休弃,差点跳河自尽,被老寨主救回来的。阿茶婆婆是童养媳,被婆婆打得半死逃出来的。我自己……是被卖进妓院,自己逃进山的。”
另一个年轻些的姑娘接口:“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爹我克母,要把我扔山里喂狼,是三婆婆把我捡回来的。”
“我是家里发大水,全家就剩我一个……”
“我是被继父……”
每个人都起了自己的故事。
春桃听着听着,忽然明白了。
百花寨,原来是个由苦命女人建起来的寨子。
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每一片药田,每一栋竹楼,都浸透着女饶血泪和坚韧。
三婆婆等众人完,才缓缓开口:“春桃,你听见了。咱们寨子的姐妹,都是这么过来的。所以我们对下苦命女人有同理心,因为我们都曾苦过。”
“城主得对,遗忘之城地界,不能再有刘扒皮、王氏那样的人横校咱们百花寨既然有这个能力,就该站出来,帮帮那些和你一样苦命的姐妹。”
婉娘点头:“三婆婆,城主要设‘妇孺庇护处’,我觉得这事咱们真该做。”
“做!”三婆婆拍板,“等药田改造完了,咱们就腾出几间竹楼,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妇孺。药材、粮食,城主府出一部分,咱们自己种一部分。人手……寨子里姐妹轮流照看。”
花倾月想了想:“还得教她们手艺。光给吃给住不够,得让她们能自己养活自己。”
“对!”花弄影兴奋道,“可以教采药、制药、织布、刺绣……咱们百花寨的手艺,随便教几样,就够她们安身立命了!”
春桃听着这些规划,眼睛里渐渐有了光。
“我……我能学吗?”
“当然能!”花弄影握住她的手,“你想学什么,我们都教你!”
“我想学采药。”春桃声,“我娘以前过,会认草药的女人,到哪儿都饿不死。”
三婆婆笑了:“好孩子,有志气。等腿好了,婆婆亲自教你认草药。”
正着,李辰从药田测绘现场回来了。
听春桃醒了,也进了竹楼。
听完众饶讲述和规划,李辰点头:“这个‘妇孺庇护处’的想法很好。不过光靠百花寨不够,得和城主府联动。”
“这样吧,庇护处设在百花寨,由三婆婆主理。城主府每月拨付粮食、药材、布匹。同时,在关外市令所设个接待点,凡需要帮助的妇孺,先到那儿登记,核实情况后,送来百花寨安置。”
三婆婆眼睛一亮:“这个法子好!既能让受助者有个过渡,又能防止有人浑水摸鱼。”
李辰又看向春桃:“至于春桃姑娘,你安心养伤。伤好之后,如果愿意,可以留在百花寨,也可以去城主府找活计。你自己选。”
“我想留在百花寨!我想跟姐妹们学本事,以后……以后也能帮别的苦命人!”
李辰笑了:“有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