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飘散着陈年书卷与特殊防腐药草混合的气味,不浓,却无处不在。
高耸的暗金色书架表面蚀刻着流转的微光符文,像无数双半闭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穿行其间的人。
蕾娜跟着大祭酒,脚步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发出轻微回响。
老人灰色的祭司法袍下摆纹丝不动,手中那根古木手杖偶尔轻点地面,“叩”的一声,周围悬浮的玉简便会有几枚自动归位,像受惊的游鱼。
他们最终停在一面没有任何标识的墙壁前。
墙壁无声滑开,露出向下的阶梯。
阴凉的地底气息涌出,混杂着某种极其微弱、却让蕾娜体内太阳之光基因本能颤动的共鸣。
那感觉……很熟悉。
就像时候,父亲第一次带她去道塔深处,见到祖父留下的那道金色投影时,血脉深处泛起的涟漪。
阶梯尽头,是一间没有门的密室。
房间中央,没有任何支架,一枚拳头大的暗红色晶核静静悬浮。
它旋转得很慢,每三十秒才完成一圈自转。
随着旋转,晶核内部那些更深的暗红色纹理会明灭一次,散发出温暖、厚重的气息。
蕾娜踏入的瞬间就站住了。
她的血液在微微发热,心脏跳动与晶核明灭的节奏隐约同步。
一种源自基因深处的呼唤,比面对道塔中祖父投影时,还要强烈十倍。
“这是……”她的声音有些干涩,视线无法从晶核上移开。
“这是你祖父帝鸿坤的太阳核心。”大祭酒平静地,“三万年前他自裁后,核心并未完全消散,被我保存了下来。”
帝鸿坤。
这个名字让蕾娜呼吸一滞。
她想起在道塔中见过寥寥几次的投影。
每一次,那道投影都给她以指引,但每一次……都让她隐隐觉得缺了些什么。
像是隔着厚重的琉璃观看火焰,看得见光与热,却触摸不到真正的温度。
“但祖父不是有投影……”她试图理清思绪。
“投影只是投影,它承载的记忆和人格并不完整。”
大祭酒打断了她,“他将关于‘门’的所有记忆封存在了这个核心郑这部分记忆,他没有留给投影。”
蕾娜不解:“为什么? ”
“因为有些知识,知晓本身即为污染。”大祭酒的声音很轻,却在密闭空间里异常清晰,“有些未来,窥见瞬间便成诅咒。”
他沉默了几息,像是在抵抗某种回忆带来的痛楚。
“三万年前,烈阳皇室中曾诞生过一个极其特殊的成员——你的姑祖母,‘帝昭’。”
蕾娜愣住了。
她的记忆中,从未听过这位姑祖母的存在。
“她也是……共鸣者?”她突然联想到林璃。
“对。”大祭酒的眼神变得悠远,“她与你那位地球朋友一样,生便能感知信息印记。她是烈阳历史上唯一一个,无需借助任何技术,仅凭赋就能隐约感知到‘门’存在的人。”
老饶声音低沉下来:
“但帝昭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推开了那扇门。”
密室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几度。
“她以为自己会看到真理,看到力量,看到文明飞跃的答案。”大祭酒缓缓摇头,转过身,看着那枚太阳核心,
“等你祖父发现时,她已经……不再是帝昭了。她成了无数个帝昭的集合体,每一个都在尖叫,每一个都在争夺主导权。你祖父试图拯救她,却发现自己也正在被门后的信息流侵蚀。”
蕾娜感到脊背发凉。
她想起史册中关于祖父自裁的记载:德诺悲剧后,帝鸿坤以身化道,平息怨魂,为烈阳赎罪。
她从接受的便是这个版本,太阳神为文明过失承担了终极代价。
但此刻,大祭酒的话撕开了史册光洁的表面。
“所以祖父自裁,不完全是因为德诺……”她的声音发颤,
“那是导火索,但不是全部。”大祭酒摇头,古木手杖轻轻叩地,
“你祖父是少数能保持清醒并成功逃离的人,他通过自裁强行切断了本体与信息海之间已被建立的联系。”
蕾娜一阵眩晕,下意识扶住了旁边冰冷的晶体墙壁。
不是赎罪,是逃离。
她曾经以为自己了解那段历史,了解祖父的选择。
现在才发现,水面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门后……到底是什么?”她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可能性。”大祭酒的回答出乎意料的简洁,也出乎意料的可怕,
“无穷无尽的可能性。知识的可能性,力量的可能性,进化的可能性…以及毁灭的可能性。”
“那扇门连接的并非某个具体时空,而是宇宙底层‘信息海’的一个……接口。或者,漏洞。”
他看向蕾娜:“也正因如此,先帝深知其险。这些记忆,不能留存在与道塔深度绑定的投影。”
“因为道塔本身,在建造之初就参考了部分从‘门’后泄露的技术原理。投影每被唤醒一次,与塔的连接就深一层,被污染的风险就大一分。”
蕾娜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祖父的投影…它知道这个核心的存在吗?”
“知道部分。”大祭酒的回答让她意外,
“投影知道原身将某种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了我,但它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这是你祖父设计的保护机制——投影是烈阳明面上的守护者,而核心是暗中的钥匙,两者互为备份,但互不知晓全貌。”
老人走向一面空白的晶体墙壁,随着他的接近,墙体内浮现出密集而复杂的银色符文阵列,它们像有生命般游动、组合。
“甚至,”大祭酒背对着蕾娜,声音在符文微光中显得有些缥缈,
“你祖父在创造它时,就提前设定好了思维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