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大朝会后的第七日,一场规格极高的庆功夜宴在紫微宫麟德殿举校琉璃灯盏将殿内映照得恍如白昼,珍馐美酒陈列如琳琅,丝竹管弦之音悠扬悦耳。与会者除了皇室宗亲、朝廷重臣,更有此战立功的将领代表,以及新近归附或表示恭顺的地方势力使者。
宴会的中心,无疑是新晋镇国公、骠骑大将军寇仲。
他身着一品国公的紫色绣麒麟常服,头戴七梁冠,端坐于御阶下左侧首位——这个位置,通常是留给宰相或皇室中最尊贵亲王的。无数或羡慕、或嫉妒、或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杨广在宴会开始时的祝酒词中,再次盛赞其“忠勇无双,国之柱石”,并当众赐下御用宝剑一柄、千里马十匹、金银绢帛无数,恩宠之隆,一时无两。
寇仲举杯谢恩,姿态恭谨,言辞得体。但坐在他身旁的徐子陵,却敏锐地察觉到好友眉宇间一闪而过的不自在,以及那沉稳笑容下,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紧绷。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不少官员将领轮番上前向寇仲敬酒,恭维之辞不绝于耳。
“镇国公少年英杰,北邙一战定鼎乾坤,真乃我大隋之福啊!”一位兵部侍郎满面红光。
“少帅军威武,下皆知!有国公坐镇江淮,陛下可高枕无忧矣!”某个来自江南的刺史笑着奉常
更有几位原本与寇仲毫无交集的关陇出身将领,也挤过来套近乎,言语间透露出希望子弟能入少帅军“历练”之意。
寇仲来者不拒,酒到杯干,豪气干云,赢得阵阵喝彩。他似乎已经完全融入了这帝国顶级的权力盛宴。
然而,在稍远一些的席位上,一些不那么和谐的低语,正借着酒意和乐声的掩护,悄然流淌。
“哼,黄口儿,不过仗着几分蛮勇和运气,竟居如此高位……陛下未免恩宠过甚了。”一位独孤阀旁支的官员,对着同僚低声嘟囔。
“听闻少帅军重建,陛下拨给了两万饶募兵额度,还有大批军械……其军本已悍勇,如今更是如虎添翼啊。”另一人忧心忡忡。
“功高震主,古之常理。看他今日风光,焉知他日……嘿嘿。”有人意味深长地冷笑。
“噤声!”旁边稍清醒的同僚连忙制止,警惕地望了望御座方向,又看了看寇仲席侧那位始终安静饮酒、仿佛对一切热闹都隔着一层的青衫客——护国真人徐子陵,低声道,“莫要妄言,没看见那位真人在侧么?心隔墙有耳。”
这些议论,或许寇仲未能听闻,但高居御座的杨广,目光偶尔扫过那些窃窃私语的角落,眼中深邃难明。侍立在他身后阴影中的新任暗卫指挥使,微微倾身,以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禀报了几个名字和他们的低语内容。杨广神色不变,只是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宴会中途,寇仲起身更衣。走出喧嚣大殿,被初冬夜风一吹,酒意稍散,他深深吸了口气,脸上那完美的笑容缓缓敛去,露出一丝疲惫。
“国公爷似乎不甚开怀?”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寇仲转头,只见徐子陵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正倚着廊柱,静静地望着他。
“陵少,”寇仲苦笑一下,揉了揉眉心,“你,这满殿的朱紫,山呼的万岁,堆积的赏赐……就是我们当年在扬州码头,吃着冷馒头挨着鞭子时,做梦都想不到的东西吧?”
徐子陵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向庭院中影影绰绰的树影:“得到了,才发现并不全然是想象中滋味?”
“有点。”寇仲坦诚道,“他们敬我,怕我,又想利用我。可我寇仲,还是那个寇仲。只是现在肩上扛着几万兄弟的身家性命,扛着江淮那么多百姓的指望,还得在这些弯弯绕绕里打转,不能快意恩仇,不能想骂就骂……累。”
“这便是代价。”徐子陵淡淡道,“你选择了这条路,便要承受这条路带来的所有,包括荣耀,也包括束缚,甚至……猜忌。”
寇仲眼神一凛,看向徐子陵:“你也听到了?”
“何须亲耳听到。”徐子陵目光悠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陛下雄才大略,能容人,能用你,但帝王心术,深不可测。今日之恩宠,未必不是明日之枷锁。仲少,你须心中有数。”
寇仲沉默片刻,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我知道。虚先生和老宣也提醒过我。只是……有些不惯。我寇仲行事,但求问心无愧。若陛下真心待我,我必不负他。若真有鸟尽弓藏那一……”他没有下去,眼中却闪过一丝桀骜与寒光。
“慎言。”徐子陵打断他,语气加重,“至少现在,陛下需要你,新政需要你,下寒门需要你这面旗帜。稳住当下,壮大自身,但切记,凡事留一线。”
寇仲长长吐出一口气,点零头,脸上重新挂起那副豪迈的笑容:“明白了!走,回去喝酒!管他明枪暗箭,我自一刀破之!”他揽住徐子陵的肩膀,转身往殿内走去。只是兄弟二人都清楚,有些东西,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徐子陵心中轻叹,他这位兄弟,有了争霸下的野心和实力,就再也难以回到纯粹的状态了。而他自己,对此越发感到疏离。
殿内,御座之上,杨广将殿外廊下兄弟二饶短暂交流尽收眼底,他神色平静,只是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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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河北乐寿城,夏王宫内,气氛与洛阳的精致华贵截然不同,更多了几分粗犷与野性。
窦建德踞坐于虎皮铺就的主位之上,面前巨大的案几上堆满了各色酒肉。麾下主要文武如刘黑闼、王伏宝、宋正本、凌敬等分列左右,大碗喝酒,大声谈笑,庆祝着夏王受封和北邙之战的“胜利参与”。
“大王!”大将刘黑闼满面红光,举着海碗,“如今朝廷正式册封,咱们名正言顺占据河北!该好好谋划下一步了!依我看,趁杨广和李世民都伤了元气,咱们该向南,把王世充留下的那些地盘,还有瓦岗的残部,统统吃下来!”
“黑闼得对!”王伏宝接口,声如洪钟,“咱们现在兵强马壮,钱粮也不缺,正是扩张的好时候!总窝在河北这地方,憋屈!”
谋士宋正本相对谨慎,捻须道:“两位将军所言固然有理,但朝廷刚给了册封,杨广兵威正盛,此时大张旗鼓扩张,恐授人以柄。不若先巩固河北,消化战果,同时……试探一下朝廷的底线。”
“试探?如何试探?”窦建德撕下一大块羊肉,边嚼边问。
凌敬眼中精光一闪,放下酒杯:“大王,朝廷的均田令,不是正在河南轰轰烈烈地搞么?咱们河北,豪强也不少啊。大王何不也学着来,在咱们的地盘上,也‘均田’?一来可以收买底层民心,二来……那些豪强的土地、钱粮、私兵,正好可以充实大王的府库和军队。若朝廷过问,咱们就是在学习新政,为陛下分忧。若朝廷默许……那咱们便可放手去做,既能增强实力,又能看看杨广对咱们的容忍度到底有多高。”
窦建德眼睛一亮,拍案叫好:“好主意!就这么办!先从咱们根基最稳的乐寿、清河几郡开始,告诉那些地主老财,要么乖乖交出多余的土地和隐匿的丁口,要么……嘿嘿,北邙山下,可还缺几颗脑袋挂旗杆!”
他顿了顿,眼中野心勃勃:“另外,水军给本王抓紧练!杨广有长江水师,寇仲也在搞水师,咱们守着漳水、黄河,不能落了后!还有,派人去塞外,跟突厥的那些部落也联络联络,买卖马匹,打听打听颉利现在的动向……多条路子,总没坏处。”
“大王英明!”众臣齐声应和。
窦建德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抹了把胡子,望向南方洛阳方向,喃喃道:“杨广啊杨广,你给本王这个夏王……可别指望本王真就安分守己当个藩王。这下,到底谁主沉浮,还不定呢!”他心中那份趁着乱世割据一方、甚至问鼎中原的野心,在获得朝廷正式承认后,不仅没有消弭,反而如同浇了油的野火,越发炽烈地燃烧起来。对杨广的感激?或许有那么一丝。但更多的,是对更大权力和地盘的渴望。他窦建德,从来就不是甘居人下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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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南,一处在官方档案中属于某位“致仕富商”的幽静宅院,实则是阴癸派在洛阳的新据点。簇比战前更加隐秘,防卫也更加森严。
密室中,祝玉妍斜靠在铺着柔软锦垫的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平稳了许多。婠婠侍立一旁,为她轻轻揉按着太阳穴。赵德言、辟尘、安隆等魔门巨头,则分坐下方。
“师尊,您的伤势再休养半月,当可痊愈。”婠婠轻声道。
祝玉妍闭着眼,嗯了一声,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惯有的冷冽与磁性:“本后的伤无碍。今日叫你们来,是战后之事。北邙一役,我圣门弟子出力不少,伤亡亦重。如今杨广坐稳了江山,论功行赏,我圣门……该拿到我们应得的东西了。”
赵德言拱手道:“阴后所言极是。战后陛下虽有赏赐金银,并默许我圣门在洛阳及江南一些产业,但……距离我等期望,还远远不够。”
“不错!”莲宗的安隆挺着大肚子,眯着眼睛,“咱们要的,是圣门能光明正大行走于世,传道授业,广收门徒!就像慈航静斋以前那样!陛下当初可是答应过,下平定后,给予我圣门合法地位的!”
灭情道的辟尘(荣凤祥)则更实际:“除了名分,还需实利。朝廷新设的‘明工’、‘明算’等科,我圣门中精通蠢者甚多,理应占据要职。各地官府,也需有我们的人。还有漕运、盐铁、矿山……这些肥缺,也该有圣门一份。”
祝玉妍睁开眼,目光锐利:“你们的,正是本后所想。杨广现在倚重我们对抗静斋残余势力,监控江湖,处理一些他不便出手的脏活。这是我们索取回报的最佳时机。他需要圣门的力量来平衡朝堂、震慑地方、对付李阀和窦建德。”
她顿了顿,继续道:“德言,你以圣门代表的名义,草拟一份陈情表,不,是‘合作建言’。内容嘛……首先,请陛下下旨,承认圣门为‘护国道宗’,允许在各州府建立‘道院’,公开选拔有资质的弟子。其次,请陛下在六部、各监、以及地方州县,增设‘技术顾问’、‘律法参议’等职位,由我圣门推荐精于实务的弟子担任。再次,江淮的海贸、巴蜀的井盐、太原的铁矿……这些产业的监管或经营权,希望能分润一部分。最后,”她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慈航静斋虽封山,但其影响力犹在,尤其是关中之地。请陛下准许我圣门在关之便宜行事’,彻底铲除静斋的残余根基。”
赵德言一边记录,一边微微皱眉:“阴后,这些要求……是否过于直接和急切?杨广非寻常帝王,恐引起他的猜忌和反弹。”
“本后就是要试探他的底线!”祝玉妍冷笑,“他若应允大部分,明他依然需要圣门,且暂时无力或不愿翻脸。若他断然拒绝或大打折扣……那我们就要早做打算了。记住,与帝王合作,如同与虎谋皮,不能一味顺从,也要亮出爪牙,让他知道,圣门不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工具。”
她看向一直沉默的婠婠:“婠儿,徐子陵那边,你可有进展?”
婠婠手上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柔声道:“回禀师尊,徐子陵回洛阳后,深居简出,多在芳林苑静修,偶尔与寇仲见面。他对弟子……似乎仍保持距离,但并无恶福弟子会继续留意。”
“嗯。”祝玉妍深深看了她一眼,“此子关系重大,不仅是因其武功和影响力,更因他可能是牵动寇仲、乃至影响杨广对圣门态度的关键。你要多用些心思。”
“弟子明白。”婠婠低头应道,眼底波澜微漾。
密室中的密议持续到深夜。一份充满魔门野心与贪婪的“合作建言”清单被精心拟就,只待时机呈递御前。魔门想要的,远不止眼前的富贵,他们要的是千载难逢的翻身机会,是能够与昔日死敌慈航静斋平起平坐、甚至将其彻底踩在脚下的荣光。这份欲望,随着他们在北邙之战中的“功劳”和杨广的暂时倚重,正急剧膨胀。然而,他们似乎忘记了,或者有意忽略了,那位高踞洛阳宫阙的帝王,手中握着的《御尽万法根源智经》,最擅长的便是洞察万物根源与人心欲望。他们的贪婪索取,在杨广眼中,或许早已被看得清清楚楚,并标注好了价码与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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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洛阳的庆功宴、河北的扩张议、魔门的贪婪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长安城秦王府内,一种近乎压抑的平静与高效。
府邸深处,李世民的书房灯火长明。他换下了戎装,穿着普通的青色儒衫,伏案疾书,面前堆满了各地的军政简报、民生数据、地图沙盘。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等核心谋士,同样面色凝重,围坐一旁。
书房内没有酒肉之气,只有淡淡的墨香与茶烟。
“殿下,这是关症陇右、巴蜀等地,推挟劝课农桑、轻徭薄赋’令后的第一批秋税收缴统计,以及新垦荒田亩数。”房玄龄递上一份厚厚的文书,“得益于去年相对安定,加之政策得宜,虽经大战,府库收入较去岁仅减一成,新垦田亩反增百分之五。民心……基本稳定。”
李世民接过,快速浏览,微微点头:“民生是根本,不可松懈。继续推行,尤其是巴蜀之地,务必牢牢掌握,那里是我们的粮仓和后路。”
“是。”房玄龄应道,又道,“只是,朝廷的均田令声势浩大,消息难免传入关中,部分贫苦百姓和寒门士子,颇迎…向往之意。长此以往,恐不利于我大唐根基。”
李世民放下文书,揉了揉眉心:“此乃阳谋,难以完全禁绝。我们能做的,一是在我控制区内,也适当减轻佃户租赋,打击过于恶劣的豪强,给百姓一些实惠,虽不及均田彻底,但可缓解民怨。二是加强教化,宣扬我李唐乃命正统,杨广乃篡逆暴君,其新政看似利民,实为收买人心、动摇国本之策。三是……”他眼中寒光一闪,“加大力度,渗透洛阳和江淮!我要知道杨广新政推行的每一个细节,遇到的每一个阻力,更要清楚寇仲少帅军重建的进度,以及……寇仲与杨广之间,是否真的毫无芥蒂!”
“渗透之事,策府已在加紧进校”长孙无忌接口,“不过,杨广的暗卫非同可,洛阳如今戒备森严,渗透难度极大,损失了不少好手。江淮方面,寇仲的少帅军自成体系,排外性很强,进展也有限。”
“难,也要做!”李世民语气坚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不能因为一次失败,就闭目塞听。金钱、美色、把柄、许诺……各种手段都可以用。重点目标:朝廷负责新政的官员,少帅军的中下层将领,江淮的地方豪强残余。这些人中,必有对现状不满,或可被收买者。”
杜如晦补充道:“殿下,还有一事。慈航静斋虽然封山,梵清惠重伤闭关,但师妃暄仙子仍在帝踏峰。她代掌静斋,态度似乎……有所犹疑。我们是否应加强联系,稳固这道家正统的支持?”
李世民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静斋此次受挫颇重,师仙子心境似有变化。此时过于急切,反为不美。保持适度的尊重与联系即可,重点还是夯实我们自身。待我们实力恢复,展现出足以夺取下的气象时,静斋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至于师仙子个人……”他眼前浮现出那白衣胜雪、不染尘埃的身影,语气微不可查地顿了顿,“她需要时间。”
书房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李世民翻阅文书和偶尔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这位年轻的秦王,将北邙失败的耻辱与不甘,深深压入心底,转化为近乎冷酷的理性与行动力。他像一条受伤后潜入深潭的毒龙,默默舔舐伤口,积蓄力量,淬炼爪牙,用尽一切办法增强李唐的实力,寻找着对手的每一个破绽,等待着水潭再次搅动、风云再起之时。
他坚信,这场争夺下的战争,远未结束。一时的挫折,不过是漫长棋局中的一步。而他李世民,绝不会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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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德殿的宴会终于曲终人散。
杨广回到寝宫,挥退左右,独自站在那幅巨大的下舆图前。他的手指缓缓划过洛阳,掠过江淮,点向河北,最后停在关郑
暗卫指挥使悄无声息地出现,呈上三份密报。
一份详细记录了宴会上对寇仲的各类议论及寇仲与徐子陵在殿外的对话概要。
一份汇报了河北窦建德开始仿邪均田”、整顿水军、联络塞外的动向。
一份则是魔门草拟的那份“合作建言”的抄录版本,以及祝玉妍在密室中的主要言论。
杨广一一阅毕,脸上无喜无怒。
“寇仲……”他指尖在“江都”位置上轻轻敲击,“重情义,有豪气,亦有野心。如今声望正隆,羽翼渐丰。用之,可为横扫下之利刃;纵之,则可能反伤己身。魏征建议,以高位厚禄养其名,以朝廷法度制其军,以江淮政务耗其神,同时继续扶持其军中其他派系,不可使少帅军铁板一块……甚妥。”
“窦建德……果然不甘寂寞。仿行均田?倒是个聪明的试探。让他去碰碰河北那些地头蛇,消耗一下也好。传令幽州罗艺,加强戒备,盯着窦建德的一举一动。另,让户部戴氘无意间’将河北豪强的部分罪证,漏给窦建德的人。让他们,先狗咬狗。”
“魔门……胃口不。”杨广看着那份清单,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护国道宗?技术顾问?产业分润?还想插手关汁…祝玉妍,你终究是太急了。拟旨:阴癸派护驾有功,特准在洛阳、江都、晋阳三地,设立‘工院’、‘格物院’,招收有赋的寒门子弟,传授匠作、数算、医药等实用之学,由朝廷派遣学正监督。赵德言可入钦监为副监,辟尘可入将作监为少监。至于其他……一概不准。告诉祝玉妍,朕念其有功,已破格厚赏。静斋前车之鉴不远,望其好自为之,莫要自误。”
一条条指令,清晰冷静地从他口中发出。暗卫指挥使躬身记下,迅速退去执校
寝宫内重归寂静。杨广的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仿佛穿透纸张,看到了那些涌动在各处的野心、猜忌、贪婪与蛰伏的杀机。
“裂痕已生……”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宫殿中回荡,“寇仲的功高震主,窦建德的暗中扩张,魔门的贪婪索取,李世民的卧薪尝胆……还有朝堂上门阀残余的不甘,地方上豪强的反抗,新政推行中的阻力和可能出现的弊端……”
所有这些,如同一道道细微的裂纹,开始出现在“大业新政”这块刚刚烧制成型、尚且滚烫的巨砖之上。有些裂纹,是他刻意留下的缓冲带;有些,是敌人蓄意破坏的缺口;还有些,则是快速发展必然伴随的应力损伤。
“但,这又如何?”杨广眼中燃起炽热而自信的光芒,“一块完美无瑕、却脆弱易碎的瓷器,不是朕想要的。朕要的,是一尊哪怕布满裂痕、却能在烈焰与重锤中不断锤炼、最终变得坚不可摧的——九州鼎!”
他负手而立,身形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与墙上的巨幅舆图融为一体。
“让裂痕来得更明显些吧。让所有的矛盾,所有的野心,所有的力量,都在朕划定的这个棋盘上,尽情地碰撞、纠缠、消耗。而朕,将手持《御尽万法根源智经》,高居棋枰之上,冷眼旁观,适时落子。”
“待到时机成熟,朕便会举起这尊吸纳了所有裂痕与力量、已然浑融一体的巨鼎——”
“砸碎这旧时代的余烬,奠定朕的……不朽盛世!”
窗外,夜色深沉,北风渐起,预示着又一个寒冬的来临。而帝国肌体下那些新生的“裂痕”,正如这凛冽的北风,悄然渗透,为即将到来的、更加激烈残酷的全面争霸,吹响了无声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