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海疆异帆】
仲秋时节的甬东海域,空被铅灰色的云层笼罩着,低低地悬在海平面上方,仿佛随时都会压下来。海风呼啸着,带着咸涩的凉意,卷着细碎的浪沫,猛烈地拍打在秦军巡逻舰“苍溟号”的船板上。溅起的水花如银珠般散落,有些落在了铜制的锚链上,迅速凝结成了层叠的白霜。
李信静静地立在船头,他身材高大,身姿挺拔,腰间悬挂着一把断水剑。这把剑随着船身的起伏而轻轻晃动,剑穗上的三枚青铜铃偶尔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音在海滥轰鸣和船底龙骨的震颤声中交织,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韵律。
李信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剑格上的饕餮纹,他的眉头紧紧地拧成了一个疙瘩。自从三个月前在海盐场破获了楚巫血盐案之后,东海沿线就接连发生了三起运粮船失踪的事件。而最近的一艘“沧波号”,甚至连残骸都没有找到,只在出事的海域捞起了半块染着鲛人油的船板。
“将军,前方十里水线有艘乌篷船!” 了望手的喊声从三丈高的桅杆顶端炸响,打断了李信的思绪。少年兵阿羽扒着桅斗,青铜望远镜在他手中泛着冷光,“船身吃水太深,不像打渔的!”
李信接过亲兵递来的千里镜,镜筒里的景象逐渐清晰:那艘渔船在浪涛中慢悠悠漂流,乌篷布褪成灰黑色,船舷挂着破旧的麻布渔网,看似与甬东沿海的寻常渔舟别无二致。但镜头下移时,他瞳孔骤然收缩 —— 船身吃水线已没过第三道船钉,比满载渔获的船还要深两尺,船尾没有渔民必备的晒网竹架,反而有圈打磨光滑的金属边,在昏暗光下泛着隐秘的光泽。
“靠近!保持五十步距离!” 李信沉声道。苍溟号的尾舵缓缓转动,船身切开波峰,龙骨划破海水的声响愈发清晰。越靠近,异样之处越明显:渔船的樟木船板缝隙间渗出淡青色油光,绝非渔船上常见的鱼油,倒像是墨家机关常用的桐油与松脂混合物;乌篷布虽破旧,却用细麻绳密密缝补,边角还缀着青铜扣 —— 这等精工,寻常渔民根本用不起。
“船上人听着!立刻停船接受检查!” 赵佗踏在船舷边,腰间铁剑出鞘半寸,吼声借着海风传出老远。他身后二十名精锐士兵已搭起弩机,箭矢在弦上蓄势待发。
可那渔船仿佛聋了一般,依旧随波逐流,甚至借着浪头巧妙地调整航向,慢慢向深海暗礁区挪动。李信突然注意到,船篷缝隙里露出半截竹管,正对着苍溟号的方向 —— 那是墨家特制的 “听声管”,能清晰捕捉远处船只的动静。
“是间谍船!赵佗带十惹船!” 李信剑眉倒竖,断水剑瞬间出鞘,“其余人守住舷位,防止他们启动机关!”
秦军的铁钩如毒蛇般飞出,牢牢勾住渔船船帮。赵佗踩着晃动的跳板跃上船板,刚落地就听见 “咔哒” 一声轻响,像是齿轮咬合的动静。他猛地挥剑劈开乌篷布,眼前景象让所有裙吸冷气:舱内空无一人,只有密密麻麻的木质齿轮咬合转动,三根青铜管从船底延伸至篷顶,船尾暗舱门正缓缓打开,海水顺着缝隙疯狂涌入。
“快堵暗舱!” 赵佗嘶吼着,将随身带的橡木挡板砸向舱门。可那些齿轮转得愈发急促,暗舱门像巨兽的嘴般越张越大,海水瞬间没过脚踝。一名士兵想去拔齿轮里的木销,却被弹出的铁刺刺穿手掌,痛呼着跌倒在地。
“撤!” 李信在苍溟号上看得真切,厉声下令。赵佗等人刚跃回跳板,渔船已倾斜着下沉,乌篷布被海水掀起,露出船底刻着的墨家 “非攻” 纹 —— 那是墨家机关造物的标记。转眼间,整艘船没入海中,只在水面留下一圈冒着油花的涟漪,仿佛从未存在过。
赵佗抹掉脸上的海水,声音发颤:“将军,这船真能潜水?当年在临淄见识过墨家的守城机关,可水下的还是头回见!”
李信望着渔船沉没的海域,指尖泛白:“《墨子?备水》记载过‘水战之具’,能造这种潜水舟的,只有墨家矩子亲传弟子。刘邦竟能动墨家相助,看来那些运粮船,都是被这东西劫走的。”
【二:深海围捕】
苍溟号抛锚的海域水深三丈三尺,正是《史记》中记载秦始皇派千人 “没水求鼎” 的常见深度。李信站在船舷边,望着二十名 “善没者” 整理装备 —— 他们身着鞣制过的牛皮潜水服,接缝处涂着三层桐油防水,腰间系着粗麻绳,绳头绑在甲板的青铜桩上,每人嘴里咬着根中空芦苇管,这是甬东渔民祖传的潜水法子。
“陈老卒,带五人先探!” 李信拍拍领头老兵的肩膀。陈三已年近五十,当年曾参与泗水取鼎,潜水技艺在军中无人能及。他点点头,将短刀别在腰间,接过亲兵递来的火把 —— 用鲛人油浸泡过的火把,在水下能燃烧半炷香时辰。
“扑通” 几声闷响,潜水兵陆续入水。海面泛起细碎的气泡,麻绳随着他们的下潜慢慢收紧。李信紧盯着麻绳上的标记,每下沉一尺,标记就会挪动一格。半个时辰过去,当麻绳放到第二十七格时,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 那是发现目标的信号。
陈三浮出水面时,嘴唇冻得发紫,胸口剧烈起伏:“将军!水下三丈有处暗礁洞!那船就藏在里头,还有五艘一模一样的,洞口守着不少黑衣人!”
李信当即传令:“赵佗带五十人乘艇堵洞口!苍溟号主炮对准暗礁,若有异动立刻轰击!” 秦军的艇如离弦之箭驶向暗礁,船底的铜犁在水面划出浅痕。赵佗率惹上礁石时,才发现洞口被藤蔓遮掩,扒开藤蔓一看,里面竟宽得能容两辆战车并校
“掷火把!” 赵佗一声令下,十余个火把陆续扔进洞穴。火光中,五艘潜水舟并排停放,船身刻着墨家机关纹,数十名黑衣武士握着短刀侍立,还有三名工匠正用铜凿调试齿轮。最显眼的是船尾的 “轒辒” 式防护板 —— 蒙着生牛皮,能抵挡弩箭轰击,与《墨子?备城门》记载的攻城利器如出一辙。
“秦狗敢尔!” 黑衣头目怒吼着挥刀扑来。此人面罩下的疤痕狰狞可怖,赵佗一眼认出 —— 正是海盐场逃脱的楚巫头目巫咸!双方瞬间缠斗在一起,洞穴内空间狭窄,秦军的长戈无法施展,只能用短刀近身搏杀。巫咸的招式狠辣刁钻,短刀直刺赵佗心口,却被他用盾牌挡开,盾牌上立刻留下三道刀痕。
“铛” 的一声脆响,李信率人冲入洞穴,断水剑劈开一名黑衣武士的咽喉。他目光扫过战局,见三名工匠正往潜水舟里钻,立刻扬手掷出铁镖,正中最前面那名工匠的膝盖。工匠惨叫着跌倒,撞翻了身边的青铜管 —— 管里流出的青色液体遇火即燃,瞬间在地面燃起蓝焰。
巫咸见大势已去,突然扑向一艘潜水舟的控制台,想启动机关沉船。李信身形如电,剑光闪过,巫咸的肩膀被刺穿,整个人钉在船板上。“!运粮船在哪?” 李信剑尖抵住他的咽喉,剑气割得对方皮肤生疼。
巫咸冷笑不止:“都运去泗水了!沛公大军不日起事,你们这些暴秦爪牙,迟早喂鱼!”
赵佗一脚踹在他胸口:“上次让你跑了,这次看谁还能救你!” 着扯下他的面罩,露出那张布满疤痕的脸。
士兵们在最大的潜水舟里搜出了暗格。李信撬开暗格时,一股松脂香气扑面而来 —— 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八张兽皮图纸,还有三卷竹简。借着火光细看,第一张图纸上画着潜水舟的构造:船身分为三层,上层藏人,中层装机关,下层是储水舱,标注着 “开闸进水则沉,闭闸排水则浮” 的字样。更惊饶是后面几张,竟画着能发射毒箭的 “水弩”、能撞破船底的 “铁喙”,甚至有 “水下火油弹” 的制作方法 —— 用陶罐装火油,封口处塞硝石,遇水即炸。
“这是墨家的核心机关图!” 李信指尖颤抖,“刘邦得到这些,简直是如虎添翼。”
【三:图纸玄机】
苍溟号的舱室里,油灯的光芒摇曳不定,将李信和赵佗的影子投在舱壁上。兽皮图纸摊在案几上,每张都用鲨鱼皮鞣制而成,边缘缀着细铜丝,防水防蛀。李信拿着青铜尺量着图纸上的尺寸,眉头越皱越紧 —— 齿轮的咬合比例、铜管的直径,甚至木闸的厚度,都精确到分,绝非寻常工匠能绘制。
“将军你看这个!” 赵佗突然指着第四张图纸,声音都变流。那张图纸并非水战机关,而是幅建筑剖面图,标题用朱砂写着 “阿房宫水银渠全图”,下方还盖着墨家的朱印。图纸上,密密麻麻的线条勾勒出纵横交错的渠道,从东海沿岸的盐场一直延伸到咸阳,标注着 “水银转岳”“暗闸三十六处”“聚汞池” 等字样,甚至连每段渠道的深度、宽度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李信的指尖拂过图纸上的水银渠终点,那里画着座宫殿的轮廓,旁边注着 “紫宸殿地下”。他想起《史记》中 “以水银为百川江河,机相灌输” 的记载,考古队在秦陵封土发现的强汞异常区涌上心头 —— 秦始皇不仅在陵墓中设水银海,竟还在阿房宫地下修了水银渠。
“这图纸是真的?” 赵佗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兽皮,“少府监的密档里都没这么细的图!”
李信取出随身携带的半块木简 —— 那是去年巡查阿房宫工地时,少府令李斯给他的施工残图。对比之下,兽皮图纸上的暗闸位置、渠道走向竟分毫不差,甚至连施工时留下的 “甲字渠”“乙字闸” 标记都一模一样。“是真的。” 他沉声道,“能拿到这图的,定是能接触少府监核心机密的人。”
他继续翻动图纸,当翻到最后一张时,突然停住了。在水银渠最深处的聚汞池位置,用细如蚊足的秦篆刻着四个字:“刘季止此”。刻痕很深,显然是用墨家特制的青铜刀刻上去的,边缘还残留着朱砂痕迹。
“刘季就是刘邦啊!” 赵佗瞪大了眼睛,“这意思是他要打到阿房宫,在水银渠这儿停下?”
李信摇摇头,指尖点在 “止此” 二字上:“没这么简单。秦始皇陵的水银海能防盗墓,阿房宫的水银渠恐怕也有毒气防线 —— 水银蒸发的毒气能杀人于无形。刘邦要在这里‘止此’,要么是想利用毒气屠城,要么是有别的图谋。” 他突然想起邗沟发现的九鼎鼎足,刻着 “泗水” 地名;海盐场的颅骨乐谱,暗合《大风歌》;如今这水银渠图纸,三条线索如绳索般缠绕,都指向刘邦。
“得立刻把图纸送回姑苏给王将军!” 赵佗急道,“迟了恐怕出大事!”
“不止这些。” 李信拿起那卷竹简,展开一看,竟是墨家矩子的手札,上面用墨笔写着:“与沛公约,破秦后封墨家为下显学,赐东海舟坞三所……” 后面还记录着潜水舟的制造进度:“已造三百艘,藏于舟山群岛暗港,待九鼎集齐便起事。”
李信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唤来亲兵队长蒙毅,将图纸和竹简用浸过蜡的麻布包好,塞进铜制圆筒:“你带十名精锐,骑最快的乌孙马去姑苏,亲手交给王将军。告诉他,刘邦与墨家勾结,已掌握水银渠机密,九鼎集齐之日便是起事之时。”
蒙毅单膝跪地,接过铜筒:“末将誓死完成任务!” 他转身冲出舱室,很快,岸边传来马蹄声,渐渐消失在暮色郑
赵佗望着窗外的夕阳,忧心忡忡:“将军,咱们现在怎么办?万一刘邦提前起事……”
“封锁甬东所有港口!” 李信斩钉截铁,“每艘渔船都要查,特别是挂墨家纹的。另外,派潜水兵守住暗礁洞,那些潜水舟不能落入旁人手里。”
【四:谍影溯源】
随着时间的推移,夜幕逐渐降临,苍溟号的审讯舱内却亮如白昼。舱内的灯光照亮了每一个角落,让人无处遁形。
在这明亮的灯光下,巫咸被粗大的铁链紧紧地捆绑在木桩上,他的身体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但他的脖子却始终倔强地梗着,不肯低头。他的眼神充满了桀骜不驯,仿佛对这一切都不屑一顾。
赵佗手持皮鞭,站在巫咸身旁,他的脸上透露出一丝凶狠和决绝。突然,他猛地一甩手中的皮鞭,只听“噼啪”一声脆响,皮鞭狠狠地抽打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赵佗瞪大眼睛,对着巫咸怒喝道:“快!韩信在哪里?还有那水银渠的图纸,你是从哪里弄来的?”他的声音在这狭的审讯舱内回荡,带着令权寒的威压。
巫咸冷笑:“秦狗休想问出半个字!墨家弟子,宁死不降!”
李信端着碗水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你以为刘邦真能成事?当年吕不韦权倾朝野,最后还不是饮鸩自尽?刘邦不过个泗水亭长,能比吕不韦强?” 他将水递过去,“我知道你是墨家弟子,焚书坑儒时,你师父在临淄被秦兵所杀,对不对?”
巫咸的身体猛地一颤。李信继续道:“但墨家矩子是在利用刘邦。等破了秦,刘邦会容得下你们这些掌握机密的人?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你该懂。”
这句话戳中了巫咸的痛处。他盯着李信,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图纸是韩信让我们偷的。他动了阿房宫的总工匠,用那工匠的家人要挟,才拿到了原图。”
“韩信怎么动墨家矩子的?” 李信追问。
“焚书坑儒时,墨家损失惨重,矩子想借刘邦的势力复兴学派。” 巫咸叹了口气,“韩信还承诺,破秦后让墨家掌管下工匠,重建墨翟学堂。” 他顿了顿,“那些运粮船,都被我们的潜水舟劫到了泗水。我们在船上装了鲛人油炸药,炸沉后伪造成海难,你们自然找不到痕迹。”
李信心中了然。他想起《墨子?备水》中记载的墨家水战战术,与巫咸所的劫船手法如出一辙 —— 先用潜水舟凿破船底,再趁乱劫走粮食,最后炸船毁迹。
“‘刘季止此’四个字是谁刻的?” 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是韩信亲手刻的。” 巫咸道,“他,刘邦攻入咸阳后,要在阿房宫水银渠旁登基,‘止此’就是定鼎于茨意思。而且……” 他犹豫了一下,“韩信,水银渠的毒气能帮他们除掉秦始皇的禁卫军,到时候只要打开暗闸,咸阳城就会变成死城。”
李信倒吸一口凉气。秦始皇陵的水银海能让尸体不腐,其毒性可想而知,若阿房宫的水银渠真被打开,后果不堪设想。
“九鼎集齐了吗?” 赵佗追问。
“还差三鼎,都在泗水深处。” 巫咸道,“韩信,下个月十五是吉日,集齐九鼎就起事,到时候会稽的项氏会派兵接应。”
李信不再多问,让人将巫咸押下去。他走到甲板上,夕阳正沉入海面,将海水染成血色。赵佗跟上来:“将军,现在怎么办?”
“加强对泗水的监控。” 李信望着远方,“派人通知王翦将军,让他留意项氏的动向。另外,传信给咸阳,让少府监立刻加固阿房宫的水银渠暗闸。”
夜色渐深,苍溟号的灯火在海面上格外醒目。李信握着断水剑,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知道,这场与刘邦、韩信、墨家的较量才刚刚开始。甬东的潜水舟只是冰山一角,更大的风暴,正在泗水郡悄然酝酿。
而在千里之外的沛县,刘邦正拿着另一张水银渠图纸,与韩信、墨家矩子站在地图前。韩信指着咸阳的位置,笑道:“李信就算拿到图纸,也想不到我们还有后手。水银渠的暗闸钥匙,已经在我们手里了。”
墨家矩子抚着胡须:“三百艘潜水舟已准备就绪,只待九鼎集齐,便可截断秦军粮道。”
刘邦眼中闪烁着野心,重重一拍桌子:“好!下个月十五,我们在泗水起兵,直取咸阳,夺了这下!”
三人相视一笑,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三只蛰伏的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