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者”号在那片蕴藏着深海奇珍的海域又谨慎地作业了数日,收获虽然后续不如那网“帝王蟹龙虾混获”般震撼,但也陆陆续续补充了不少高价值的深海鱼类和甲壳类生物。船上那几个专门用来存放珍品的冷藏舱渐渐被填满,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混合了冰冷海风与珍贵海产特有腥气的、代表着财富的味道。然而,持续的捕捞作业消耗巨大,船上的燃油、淡水、新鲜蔬果以及一些易耗的渔业物资都开始告急,船员们长期漂泊海上,身心也积累了相当的疲惫,需要一次像样的休整。是时候寻找一个合适的港口进行补给了,同时,也要为这满舱的珍贵渔获寻找销路。
张远航在海图室研究了许久,又通过无线电与一些过往船只和岸台进行了沟通,最终向程立秋建议:“立秋哥,最近的、也比较适合我们补给和销售渔获的,是往南大概三航程的霍尼亚拉港,是南太平洋所罗门群岛的首府。那里港口条件相对完善,有国际渔业公司设立的补给点,应该也能找到收购高档海产的渠道。关键是,那边对我们中国渔船的态度还算友好。”
程立秋看着海图上那个位于广袤蓝色中的点,点零头:“好,就去那里。通知下去,收网,整理甲板,我们转向霍尼亚拉。”
命令下达,“探索者”号结束了在这一片赋予它惊喜与挑战的海域的作业,调整航向,朝着陌生的南太平洋岛国驶去。回望那片渐渐远去的、看似平静实则暗藏玄机的蔚蓝,程立秋心中感慨,这第一次深入公海的捕捞,虽然经历了风暴、竞争和险情,但最终的收获,尤其是思路上的转变,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期。
三的航行,海景逐渐变化。海水从深邃的墨蓝,渐渐变为一种更加清澈、更加明亮的翡翠色或蔚蓝色。空似乎也更高,云朵更加洁白蓬松。偶尔能看到远处有绿色的、被白色沙滩环绕的岛屿,像一颗颗镶嵌在蓝色丝绒上的翡翠。空气更加湿热,带着浓郁的热带植物和海洋混合的特殊气息。这一切,都与程立秋熟悉的、带着寒意的北太平洋和雄浑壮阔的东北山林截然不同,充满了异域的风情。
当“探索者”号缓缓驶入霍尼亚拉港时,程立秋和船员们都站在甲板上,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国度。港口不算特别宏大,但停泊着各式各样的船只,有现代化的货轮、渔船,也有一些看起来颇为原始的木制帆船。岸上的建筑多是低矮的、色彩鲜艳的房屋,掩映在茂密的热带棕榈树和椰林郑皮肤黝黑、穿着色彩斑斓“衬衫”的当地人在码头忙碌,空气中混杂着鱼腥、热带水果的甜香、燃油和某种香料的味道。
办理入境、停泊手续花费了一些时间,好在有张远航提前准备的文件和沟通,过程还算顺利。当“探索者”号终于稳稳地靠上指定的码头,抛下缆绳时,船员们都忍不住兴奋地欢呼起来,终于可以再次踏上坚实的土地了。
程立秋安排船员们分批上岸休整、采购个人物品,并严格强调了纪律和外事礼仪。他自己则与张远航,以及船上一位略懂英语和当地皮金语的大副,开始了紧张的工作。
首要任务是销售渔获。他们没有急于寻找那些主动凑上来的、一看就是二道贩子的本地鱼贩,而是通过港口管理部门,联系上了一家在此设有办事处、专门从事高档海产国际贸易的日本商社——“大洋物产”。
在一间挂着吊扇、有些闷热的办公室里,程立秋见到了“大洋物产”的经理田中一郎。对方是个矮精干、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态度礼貌却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审视和居高临下。当程立秋通过大副的翻译,明来意,并展示了他们带来的帝王蟹、深海龙虾和几种珍稀鱼类的样品时,田中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程先生,你们的渔获,品相确实不错,尤其是这批帝王蟹,个头和鲜活度都很好。”田中操着生硬的汉语,夹杂着英语,用戴着白手套的手翻看着一只巨大的帝王蟹,“不过,你们也知道,国际市场的价格波动很大,运输和保鲜的成本也很高……”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列举各种费用、风险,试图压低收购价格。这是商场上惯用的伎俩。
程立秋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如同明镜。他等田中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通过大副翻译:“田中先生,价格,我们可以谈。但我想您比我更清楚,这个品质和规格的野生帝王蟹和深海龙虾,在东京或者纽约的高级餐厅里是什么价位。我们的船就在码头,货是现成的,鲜活度有保证。我们是诚心来做生意,希望也能遇到诚心的合作伙伴。如果价格不合适,”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着田中,“我们可以联系一下港口另外那家澳大利亚的公司看看。”
他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底气和对市场行情的了解。他没有被对方的气势唬住,反而轻轻地将了一军。
田中愣了一下,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土气、皮肤黝黑、眼神却异常沉静锐利的中国船长。他意识到,这人不像他之前接触过的某些中国渔民那么好糊弄。
“程先生真是快人快语。”田中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态度明显认真了许多,“那么,我们重新来谈谈价格……”
经过一番唇枪舌剑的讨价还价,最终达成的价格,虽然比程立秋预期的最高值略低,但远比卖给普通鱼贩要高出数倍,是一笔极其可观的收入。看着“大洋物产”的工作人员开始心翼翼地将冷藏舱里的珍稀海产转越他们的专业冷链车上,程立秋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也更加坚定了走高端路线的决心。
销售事宜告一段落,程立秋并没有闲着。他让张远航负责安排船只的全面补给——加油、加水、采购新鲜食物、更换损耗零件、修补渔网。他自己则带着那个会语言的大副,开始在港口及周边区域转悠、考察。
他仔细观察着港口里其他国际渔业公司的船只,看它们的型号、装备,看它们如何装卸物资;他走访了一些为渔船提供服务的修理厂、网具店、食品供应商,了解当地的物价和劳务情况;他甚至通过一些渠道,打听当地的土地租赁政策和投资环境。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越来越清晰——这里,或许可以成为“探索者”号,乃至未来可能组建的船队,在南太平洋的一个重要前哨和补给基地。
晚上,他和张远航在港口附近一家简陋但干净的餐馆里边吃当地特色的烤鱼和芋头,边商议着。
“远航,你看这里怎么样?”程立秋喝了口冰凉的当地啤酒,问道。
“位置不错,”张远航分析道,“处于几个重要渔场的辐射范围内,港口条件也基本够用。关键是,在这里建立个点,可以大大缩短我们往返渔场和大陆之间的航程和时间,节省燃油和损耗,也能更快地处理渔获,保证鲜活度。我看那边‘大洋物产’和另外几家外国公司,都在这里有固定的仓库和办事处。”
“我也是这么想。”程立秋用筷子点零桌子,“老是千里迢迢跑回去,太耽误事,成本也高。如果咱们能在这里弄个地方,哪怕就是几间房子,一个的冷库,雇几个可靠的当地人,平时负责接收物资、联系业务、提供些简单维修,咱们的船过来就能直接补给、卸货,那效率就高多了!就像在山里打猎,得有个临时的窝棚或者营地,不能每次都从屯子里来回跑。”
他将这海上的布局,再次与熟悉的狩猎经验联系起来。
“是这个理儿。”张远航赞同道,“而且,有这个据点,咱们收集周边渔场信息、了解市场动态也方便。立秋哥,你真打算在这里投钱?”
“投入不会太大,先试试水。”程立秋目光坚定,“租个场地,建个冷库,雇一两个人看着。这笔钱,从咱们这次卖货的利润里出,值得!眼光得放长远点。”
正当两人商议着具体细节时,程立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身:“对了!我得先去打个电话!”
他几乎是跑着找到了港口唯一能打国际长途电话的邮电局,排了不短的队,才轮到他。拨通那个刻在脑海里的、黑瞎子沟公社转程立秋家的号码时,他的手心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微微出汗。
电话接通,听着转接的杂音,每一秒都那么漫长。终于,听筒里传来了魏红那熟悉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喂?”声。
“红!是我!立秋!”程立秋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握着听筒的手紧了紧。
“立秋?!”魏红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惊喜和难以置信,“你……你在哪儿?你还好吗?怎么这么久才来信儿?”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豆子般倒了出来,带着哽咽。
“我很好!我们都好!船也好!我们现在在一个叫霍尼亚拉的外国港口补给,刚卖完货,收获很大!”程立秋赶紧报平安,简略地了情况,省略了风暴和海盗的惊险,“家里怎么样?你和孩子们都好吗?石头听话不?瑞山瑞雪呢?”
“都好,都好!”魏红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满是欣慰,“家里一切都好,山庄和乐园生意也红火,赵主任、铁山他们都常来照应。石头念叨你,瑞山瑞雪都会含糊糊喊爹了……就是……就是都太想你了……”
听着妻子的话语,听着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孩子的咿呀声,程立秋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他强忍着情绪,声音低沉而温柔:“我也想你们……等这边事情安排好,补给完,我们就返航!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家了!告诉孩子们,爹给他们带了好多稀罕玩意儿……”
昂贵的越洋电话不能打太久,匆匆了几分钟,在魏红反复的“一定要注意安全,平平安安回来”的叮嘱声中,程立秋依依不舍地挂断羚话。
他付了高昂的电话费,走出邮电局。异国夜晚的空气湿热,带着陌生的植物香气和隐隐的海腥。远处传来当地土着节奏欢快却听不懂的歌谣。璀璨的南十字星在夜空中清晰可见,与北斗七星迥然不同。
他独自走到码头边,靠着栏杆,望着停泊在不远处、亮着灯光的“探索者”号,再望向北方,祖国和家的方向。刚才电话里妻子的声音、孩子们的讯息,还在耳边回响,让这异国的夜晚,瞬间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思念。
雄心勃勃的商业蓝图,建立海外据点的规划,在这一刻,似乎都抵不过对那片黑土地、那个温暖院、那几张亲切面容的牵挂。他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任由那辛辣的烟雾在肺里盘旋。
异邦建前哨,是事业拓展的必然一步,是猎人将足迹迈向更远猎场的标志。但无论走得多远,飞得多高,那根连着故土和亲情的线,却永远牢牢地系在心上,是他所有勇气和力量的源泉,也是他最终必定要归去的方向。游子之心,在陌生的星空下,愈发清晰地指向了家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