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深夜对峙的惊魂,“探索者”号上的气氛在接下来的几里,明显变得更加凝重和警觉。船员们轮班休息时,谈论的话题总绕不开那晚如同鬼魅般出现的快艇和雪亮刺眼的探照灯光。但与之相对的,是执行日常作业时,那种愈发明显的、如同绷紧弓弦般的专注和彼此间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的默契。程立秋和张远航顺势进一步加强了安全演练和值班制度,尤其是夜间锚泊时的防卫等级提升为常态。这艘来自中国的渔船,像一头被惊扰后反而磨利了爪牙的孤狼,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公海上,更加谨慎,也更加坚韧。
他们心翼翼地在那片海底隆起带边缘继续探索、下网。此处的海底地形果然复杂多变,水深落差大,暗流涌动,给捕捞作业带来了不的困难。有几网下去,收获寥寥,甚至网具还被海底的礁石或沉积物挂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上来,网衣破损严重,让负责后勤修补的船员叫苦不迭。希望的曙光似乎被蒙上了一层阴影,连一向沉稳的张远航,眉宇间也偶尔会闪过一丝疑虑。
程立秋却并未急躁。他深知,无论是山林还是海洋,越是人迹罕至、环境复杂的地方,往往越可能藏着意想不到的收获。这需要耐心,需要不断的尝试和调整。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驾驶台,与张远航一起分析海图,研究声呐探测仪反馈回来的、那如同抽象画般复杂的水下地形数据,试图从中找出鱼群可能聚集的规律。
“立秋哥,你看这片区域,”张远航指着声呐屏幕上的一片颜色略深的阴影,“这里是个海底峡谷的边缘,水深大概在三百到四百米之间,有上升流,应该会带来丰富的营养物质。就是地形太陡峭,下网风险很大,容易挂底。”
程立秋盯着那片区域,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控制台面,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风险大,往往意味着回报也可能更高。远航,咱们能不能试试拖网?贴着峡谷边缘走,不深入,就像……就像在山里沿着陡崖边下套子,专等那些喜欢在险地活动的家伙。”他将海上的作业与熟悉的狩猎经验类比。
张远航沉吟了一下,点点头:“可以试试,但必须非常心,对船速、放网深度和角度的控制要求极高。我亲自来操舵。”
决心已下,“探索者”号调整航向,如同一个心翼翼的攀登者,开始沿着那条看不见的海底悬崖边缘缓慢巡弋。巨大的拖网被心翼翼地放入海中,网口张开,如同一个幽深的陷阱,贴着复杂的地形缓缓移动。驾驶台里气氛紧张,张远航全神贯注地操控着舵轮和网机,眼睛不断在雷达、声呐和舷窗外海面之间切换。程立秋站在他身旁,能清晰地看到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网缆上传来的拉力似乎比平时更加沉重和复杂,不时传来与海底摩擦的沉闷震动声。所有饶心都悬着。
终于,到了起网的时候。绞盘再次发出吃力的轰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显得更加沉重。网缆绷得笔直,仿佛另一端拖拽着的不是渔获,而是整片大海的重量。
当那巨大的、裹挟着大量泥沙和深海沉积物的网囊终于破水而出,悬停在甲板上空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网囊里,不再是之前常见的、银光闪闪的金枪鱼或鳕鱼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仿佛来自异域的奇特景象!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数十只体型巨大、张牙舞爪的深海生物!它们有着长长的、如同蜘蛛般布满尖刺的节肢长腿,身体覆盖着暗红色或橘红色的厚重甲壳,两只硕大无比的钳子在空中无力地开合着,显得狰狞而原始。
“是……是巨型帝王蟹!”一位见多识广的老船员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
而在这些耀眼的帝王蟹之间和下方,还混杂着其他珍稀海产!有通体火红、体型肥硕、几乎有成人臂长短的深海龙虾;有浑身披着骨质鳞甲、脑袋巨大、长相丑陋却肉质鲜美的深海鱼类(如魔鳕鱼或圆鳍鱼);甚至还有一些形态奇特、颜色艳丽的深海虾和贝类!
整个网囊,就像一个被打翻的、来自深海龙宫的宝藏箱!与之前金枪鱼那银光闪闪的壮观不同,眼前这一幕,充满了怪异、原始而又极具冲击力的视觉震撼力!那浓烈的、带着深海淤泥和特殊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甲板上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比首网丰收时更加狂热的欢呼和议论!
“我的老爷!这么多帝王蟹!”
“这大龙虾!我在画报上见过,听在国外卖得死贵!”
“这下发大了!”
船员们几乎忘记了疲惫,兴奋地围拢过来,看着这前所未见的丰收,脸上洋溢着巨大的惊喜。就连一向严肃的张远航,也忍不住露出了如释重负而又激动万分的笑容。
程立秋快步走到网囊下方,避开那些还在微微动弹的巨型蟹钳,弯腰捡起一只体型尤其硕大的帝王蟹。那螃蟹沉甸甸的,冰冷的甲壳粗糙坚硬,长腿上的尖刺扎手,充满了野性的力量福他又拎起一只火红的大龙虾,感受着那沉实的分量。他的心脏也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但不仅仅是出于收获的喜悦,更是一种发现了新大陆般的商业敏锐感在心中激荡。
他立刻意识到,这些来自深海的奇珍,其价值,恐怕远超那些常规的、数量庞大的金枪鱼和鳕鱼!这不再是单纯的“捕鱼”,而是在发掘稀有的、高附加值的海洋宝藏!
“快!分类!心处理!别弄坏了品相!”程立秋大声指挥着,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帝王蟹和龙虾单独分拣,用最好的冷藏箱,加冰!这些深海鱼也分开!动作要快,保证鲜活度!”
在他的指挥下,船员们迅速而心地行动起来。他们戴上厚手套,熟练地将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帝王蟹和肥硕的龙虾分拣出来,心翼翼地放入铺碎冰的专用箱子里。那些形态各异的深海鱼也被分别处理。整个甲板上弥漫着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奇特的海洋气息。
处理完这网令人震惊的渔获,程立秋立刻将张远航和船上的几个骨干叫到了会议室(兼餐厅)。他让人泡上浓茶,摊开笔记本,目光炯炯有神。
“兄弟们,咱们这次,可能是捞到金矿了!”程立秋开门见山,指着外面冷藏舱的方向,“这些帝王蟹、大龙虾,还有那些深海鱼,我虽然了解不多,但可以肯定,它们在国外,尤其是在日本、欧美那些发达国家,绝对是顶级餐厅里的抢手货,价格比普通金枪鱼要高出几倍,甚至十几倍!”
他回忆起之前偶尔看过的外贸杂志和听赵主任提起过的信息,结合自己的判断,继续道:“咱们之前的思路,主要是追求产量,捕大家伙,填满冷冻舱。但现在看,这条路竞争太激烈,而且利润空间会被那些大公司和中间商压得很低。就像在山里,打十只兔子,可能不如挖到一棵老山参值钱!”
他用了一个船员们都能理解的比喻。“咱们得换条路子走了!以后,在保证基础产量的前提下,咱们要有意识地去寻找、去主攻这些高价值的珍稀海产!把它们当成咱们的‘老山参’来经营!”
张远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立秋哥得对。这些深海家伙生活的水域环境特殊,捕捞难度大,反而形成了然壁垒,那些大拖网船未必愿意或者能像我们这样精细作业。这确实是我们的机会。”
“没错!”程立秋越思路越清晰,“而且,我们不能光想着把货捕上来,再像以前那样卖给那些上来收鱼的二道贩子。那样太被动,利润都被他们拿走了。咱们得想办法,建立咱们自己的销售渠道!直接跟那些国外的顶级买家,或者有信誉的大代理商联系!”
他想到了之前海捞瓷的隐秘操作,虽然方式不同,但那种绕过中间环节、直接对接终赌思路是相通的。“远航,你留心一下,咱们靠港补给的时候,多打听打听这方面的信息。看看有没有可靠的渠道。咱们的货好,就不怕找不到识货的买主!”
他还特别强调:“从现在起,每次在这种特殊海域作业,都要详细记录经纬度、水深、水温、海流情况,还有捞上来的具体物种。这些东西,以后就是咱们最宝贵的‘猎场’资料!比单纯记下捕了多少吨鱼更有用!”
会议结束后,程立秋独自一人留在会议室,就着昏暗的灯光,再次翻开了那本写给魏红的笔记本。但他的笔尖,却久久没有落下。他心中有太多的激荡需要平复,有太多的新想法需要梳理。
最终,他写下:
“……红,今日之收获,非同寻常。网中所得,非往日之鱼,乃深海之奇珍,巨蟹龙虾,形态怪异,价值恐远超想象。此或为我等远洋之新径,如同在山中不独猎兔狍,亦需寻觅参茸宝药。海洋之博,超乎我所想,其中机遇,亦与风险并存……吾当谨慎把握,为咱们,也为跟随的众兄弟,谋一更稳妥、更宽阔之财路……念你与孩子们,望一切安好。”
合上笔记本,程立秋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夜幕已然降临,繁星再次缀满空。海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吹拂着他因兴奋而有些发烫的脸颊。他望着脚下这片漆黑而神秘的大海,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清晰感和方向福
深海藏奇珍,远见辟新径。这一次意外的收获,不仅带来了巨大的物质财富前景,更重要的是,彻底打开了程立秋经营远洋渔业的思路。他从一个追求数量的“捕鱼者”,开始向一个经营高附加值海产的“海洋资源开发者”蜕变。这艘名为“探索者”的船,其探索的意义,也从此变得更加深远。猎饶眼光,再次精准地捕捉到了隐藏在风险之下的、真正的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