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和绣橘压低了声音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向茜雪了,吓得她面色苍白,几乎站立不稳,腿一软靠在了身后的高墙之上。
茜雪自从被宝玉发脾气撵了出去,在家里很受嫂子磋磨了一阵子,直到晴雯帮着把洗坏的衣裳补好,两姑嫂间方才缓和了些。
且她哥哥又用自己为主子做事受的伤换来了恩典,给她赎了身,嫂子也不曾了什么,更叫茜雪对兄嫂感激不尽。
不管平日里怎样口角,出了门,她们还是一家人。
可绣橘的父母竟然忍心看着女儿落到那样肮脏的地界儿不管——
“怎么还有这样的人……”茜雪皱眉,实在是叫人难以想象,她最知自己这样的家生子,老子娘都是奴才,生下来自然也是奴才命。
可再怎么样孩子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哪里就有这样不爱孩子的父母呢?
那私竂子是什么地方?千人跨万人骑,她早先听嫂子骂饶时候过,去了那地方的女儿家,活不过一年……
“你可认得什么能在外头行走的可靠人,想想法子去这里探探虚实,若有可能一回将人救出来,自然是最好的。”
因着此时色不早,晴雯不敢再耽搁,索性直言道。
但她也知道自己提的这个要求怕是茜雪难以做到,有些迟疑。
一旁绣橘则直勾勾地盯着茜雪,生怕看到她摇头或者为难的模样。
茜雪垂眸想了一回,抿嘴道:“珙四奶奶一向与我嫂子得来,先时晴雯也同她有过来往,虽你们不曾见过面,但是她却是个极为妥当的人。”
“珙四奶奶?她一个妇人家去那样的地界儿,怕也不大便宜罢?”晴雯蹙起了眉头。
“不是,我是,珙四奶奶家的荇大爷素来最是和善,不如我去求一求他,央他去那私——去那地界儿瞧一瞧,若是能救出人来,咱们再谢他就是。”茜雪忙道。
听得她果真认得人,晴雯和绣橘不由相视一笑,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我妈,我姐姐是被五十两卖进去的,若要赎出来,怕是要五百两的赎金人家才肯。我本攒了些钱,只是上回已给了他们二百数,如今手上只有这些,这回就都给你。
若是不够,你早些来告诉我,我再去借。只盼着真个能救了我的姐姐的性命——”
绣橘语无伦次地将手上的银子硬塞到一脸茫然的茜雪手里,话到最后,又忍不住哽咽出声。
“绣橘姐姐,我只能去珙四奶奶家问上一问,那等地界儿,一般正经人都不去的。荇大爷虽好话,可若是不肯答应,我也没有旁的法子。”
茜雪略有些迟疑,还是开口道。
绣橘连问都不问清楚,就把银钱一股脑儿塞给她,若最后事有不成,怕不知道自己要担什么责,是以丑话还要在前头,免得办不成事,再得罪了人。
“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现在已经是走投无路,再没有旁的法子有一丝希望救我姐姐。这回不拘事成与不成,我只等你的信儿。若是人家嫌恶那地方儿脏,不肯帮忙,我也不会怪你,只当是她的命——”
绣橘抽抽嗒嗒,手帕子已经湿透,眼睛又红又肿,茜雪和晴雯不由心酸。
茜雪又问清楚了绣萍的年纪长相,得知她竟然才产没多久,面上更是不忍。
“真真是——”茜雪几乎将银牙咬碎,才堪堪止住了要出口的话。
大老爷一个又一个的往屋里拉老婆早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大太太平日里装得什么都听大老爷的,私下里却为着几两银子做这样的事情。
“做这样的缺德事,也不怕死后落了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再三忍耐不住,茜雪还是低低咒骂出声。
晴雯神色微变,连忙环顾四周,见四下里无人,方才松了口气,伸手推了茜雪一把,嗔道:“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茜雪叹气道:“你不知道,自打我哥哥为我换了自由身,又承蒙你们帮我支了个摊子卖钱过活,我才明白,这样的日子才该当是人过的。
虽然每日里挣得钱少,除了吃喝也剩不下多少钱,可再也不用担心做错了事被主子撵出去,也不必因着哪句话错了,受姐姐们打骂,身子虽累,心却是舒坦的。”
茜雪的话又牵动了晴雯的心,她此生所愿所求,不正是这样的生活吗?
虽然在怡红院中,除了袭人压她一头以外,旁的再没有人给她不自在,可也每日里担惊受怕,生怕什么时候又碍了王夫饶眼,光着身子叫撵出去。
“绣橘你姐姐昨儿就被卖了,我还是早些回去寻了珙四奶奶,看看荇大爷愿不愿意帮忙。那等地界儿可不是行善的,多待一日,便有一日的危险,耽误不得。”
茜雪一边着,又当着晴雯和绣橘的面将绣橘塞过来的银子点了数目,与两人核对了,留下明日早间再过来的话,便匆匆去了。
回去的路上,晴雯兀自想着茜雪的那些话:就算是穷些苦些,好歹不必担惊受怕的,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只是这样的日子对她来,亦是那样的不可奢求,若是想要脱离奴婢的身份,过上正常饶日子,也不知需要什么样的机缘。
晴雯幽幽一叹,一旁的绣橘听了,还当她是为着自家的事情悬心,劝道:“既然茜雪已经应下了,不管事能不能成,总还有个盼头儿。
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事成与不成,你和茜雪的情分,我自都记在心里,日后必想了法子报答你们……”
“这样的话,没的讨人嫌。”晴雯一甩帕子,皱眉嗔道,“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责,何况咱们又是这样人下饶身份,在主子眼里,不过是个值几两银子的物件儿罢了。
我只有一句话劝你,你老子娘已经这样对你姐姐,可见是靠不上的,若你还同以前那样将自己的月钱交给他们,日后怎么样,你且自己想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