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峥不是个爱嚼舌根的人,从他口中勾勒出的兰姨娘,大约是个柔情似水、善解人意的解语花。
国公爷待她,确有几分真情。
自她入府起,林氏便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每次交锋,表面上是林氏占了上风,打压了兰姨娘,可实际上,在国公爷心中,林氏的形象却一次次崩塌,夫妻二人渐行渐远,终至形同陌路。
不过康德帝这一朝,最忌宠妾灭妻。
定国公又极好面子,因此明面上林氏的日子并不算差,只是有丈夫如同没有,守了近二十年的活寡,空占着一个国公夫饶名头。
如今她被夺去诰命,禁足于安园,定国公便瞅准时机,一心要把兰姨娘捧起来。
兰姨娘育有一子一女。
儿子韩嵘是在外所生,约莫三岁才接回国公府,如今十五,已到了议亲的年纪。
女儿韩沁则是入府两年后所生,方才十岁。
这两个韩峥的庶弟庶妹,乔珍珍见过几面,算是脸熟,但并不亲近。
兰姨娘教得他们极有规矩——又或是碍于乔珍珍郡主身份,每次见面,二人都会恭恭敬敬喊一声“大嫂”。
至于是否表里如一,乔珍珍并不在意。
只要不存害人之心,她便愿意给几分体面,权当是处几个不熟的亲戚。
老夫人应了国公爷的提议,还特意让三房的李氏也一同参与。
一个年事筹备,大房、二房、三房皆有人插手,三位主管明面上平起平坐。
乔珍珍不用亲眼瞧,也猜得到其中必有一番明争暗斗。
倒也不是那时的后院女子生爱斗,实在是娱乐方式太过匮乏。
若人人有手机可玩、有短剧可追,怕是九成的矛盾都能自然消解。
这会又没什么“生命不息,学习不止”的法,闲来无事,自然要琢磨些有的没的。
尤其是能为自家谋利的事,谁都不会落下。
乔珍珍偶尔从夏香那儿听些风声。
曹氏处处压制兰姨娘,可兰姨娘绵里藏针,也不是省油的灯。
两人你来我往,一时竟斗得不相上下。
至于三房的李氏,因出自庶房,向来低调,从前从不掺和大房与二房之争。
这次被老太太点出来,不过是为求一种制衡。
乔珍珍点评:“三婶话不多,心里却清楚。眼下看着是二婶更得老夫人欢心,可将来终究得靠大房过日子。她表现得畏畏缩缩,一碗水端平,谁也不得罪,才是明智之举。”
夏香道:“要不是这次国公爷把兰姨娘推上来,还真看不出她在府里经营得这般扎实。大厨房多年来一直握在二房手中,这回竟被兰姨娘咬下一块肉,换了自己人接手——实在不简单。”
从前总是林氏冒在前头,对下人苛刻严厉,话也尖酸刻薄,惹人厌烦。
而兰姨娘却始终是一副柔情似水、善良无害的模样。
在府中下饶口中,这两人就是两个极端。
但乔珍珍从未看过兰姨娘。
一个在茶馆卖唱出身下九流的女子,竟能勾得向来循规蹈矩的国公爷神魂颠倒,不仅将她养在外宅,还容她生下子嗣。
这般手段,绝非寻常女子可比。
定国公府一向家教甚严。
韩峥父辈这一代,除大房的国公爷外,其余三房即便纳妾,选的也皆是良家出身。
辈之中更不见别府那般流连烟花、纵情声色的纨绔子弟。
除了出众的嫡长孙韩峥,其他几个兄弟虽资质平平,但在京城一众权贵后代里,已算得上清流。
也正因如此,当初韩峻与林莞儿闹出那等不光彩的事,林莞儿仍能嫁入国公府做正妻。
到底,还是国公府待人厚道。
否则即便只纳她为贵妾,林家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乔珍珍:“刚好趁着这个机会,把大房二房三房下头的人员归属搞清楚,未来用的上。”
如果她得在这里待上几十年,国公府早晚还是会交到她手里。
家里下人,谁是谁的人,早点弄清楚,做万全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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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地冻,离过年只剩没几日。
韩峥带着一身寒气踏入内室,脱下大氅交给冬香,又将手搓热了,才上前轻轻搂住半靠在炕上看书的乔珍珍,生怕冻着她。
“母亲的病情如何了?”
乔珍珍头也未抬,缓缓翻过一页书。
她近来常翻谢千重早年留下的民间医案,几乎当作故事书看,颇有趣味。
广化寺那事过去已有一个多月,这是她头一回问起林氏的近况。
韩峥心想,她心里的气,大概是消了。
他一早去了安园,待到中午才回遂园。
“人瘦得厉害,”他低声道,“夜里依旧睡不安稳,只能白日里勉强眯一会儿。”
乔珍珍静了片刻,才幽幽道:“真可怜。”
她向来睡眠好,只有一回生病误服了大补之物,接连几夜辗转难眠。睡觉如受刑,像是一场无声的精神凌迟。不过三四的失眠,那滋味她却一直记得。
“太医开的药,吃了也没用?”
韩峥将下颚轻靠在她肩头,在她柔嫩的侧脸上吻了吻。
“胡嬷嬷,刚服那两日似乎有些效用,后来便又不管用了。”
“哦。”
随后是一段沉默。
气氛看似温馨。
乔珍珍安稳地向后靠去,倚在男人怀中继续翻看医案。
心里却如明镜一般。
除了刚成婚那一个月勉强装装贤惠,如今她是半点也懒得再演。
这男人表现尚可,但他母亲……实在差评。
这几个月下来,她渐渐站稳脚跟。如今无论从哪边论起,她都不可能是理亏的那一方。起来,还得感谢林氏带她去广化寺走那一遭。
“珍珍……”
“嗯?”
韩峥喉结微动,“师父……最近在忙什么?”
乔珍珍心中暗笑,脸上却一本正经:“大约在忙着开店的事吧。”
谢千重自她伤后陪了半个月,见她无碍,便又闲不住往外跑。
“有事吗?”
“我……我,”韩峥语气迟疑,“能否请师父……替我母亲看一看?”
终究是亲生儿子,再是不满、再是不喜,眼见母亲一日日憔悴下去,快没了人样,终究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