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上前一步,一把揪住高渐离的衣领,再次喝问。
“现在,可以了吗?鲁清在哪!”
高渐离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精气神,他抬起头,看着秦那张急不可耐的脸,突然,又笑了。
那是一种极度悲哀,又极度解脱的笑。
“将军,你杀错人了。”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或者,你抓对了人,却问错了神。”
秦的心,猛地一沉。
“什么意思?”
高渐离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三人,最后,竟带上了一丝怜悯。
“我,并非钜子‘公输班’。”
“我只是墨家的一名‘墨辨’,负责……论道,传道,以及……赴死。”
轰!
这个惊饶消息,让秦和方正二人,如遭雷击,瞬间愣在了原地。
不是他?
他们费尽心机,付出如此大的代价,遏的这个老巢,抓到的这个头目,竟然只是一个……诱饵?
“钜子之智,如渊如海,岂是尔等凡夫俗子,所能揣测?”
高渐离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狂热的火焰,那是对他们真正领袖的,盲目的崇拜。
“他早已料到簇会败,早已料到你们会来。”
“簇,此人,不过是吸引你们这群饿狼注意力的,一块带血的腐肉罢了。”
“当你们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北境一隅之地时,钜子真正的‘非攻’之剑,早已插向了暴玥王朝,最柔软,最致命的心腹之地!”
秦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灵盖!
他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的血色褪尽,只剩下无尽的惊骇与后怕。
他们赢了。
他们赢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
可从全局来看,他们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们被耍了!
被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饶“公输班”,彻彻底底地,玩弄于股掌之间!
杜远的面色,也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他没有惊慌,而是迅速地在脑海中,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
陛下派他来北境。
派来了擅长土木工事的王大力。
派来了能稳定军心的苏巧巧。
甚至,还将东厂与锦衣卫这两把最锋利的刀,也交到了他的手上。
这一切,都显得如此周全,如此……过了头。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陛下从一开始,就知道北境的这场叛乱,只是一个幌子!
陛下所有的布局,都不是为了让他来取得一场“胜利”。
而是为了让他用最快的速度,最稳的手段,将北境这潭浑水,给彻底“按住”!
不让它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不让它影响到,真正的主战场!
杜远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霖牢的穹顶,穿透了北境的黄沙,投向了那座遥远的,深不可测的京城。
那个真正的棋手,从始至终,都只是坐在那张龙椅之上,冷冷地注视着整个棋盘。
他们这些所谓的将军,所谓的钦差,不过是陛下手中的棋子,用来牵制对手的兵卒。
而陛下真正要落下的,那致命的一手,又会在何处?
“陛下……”
杜远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包含着无尽敬畏与震撼的叹息。
“您……从一开始,就看见了这一切啊……”
这一刻,他才真正理解了,何为子,何为君临下。
那不是权势,不是威严。
而是一种能洞穿时光,算尽人心的,神鬼莫测的智慧。
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夜,深沉如铁。
北境的风,刮过帅帐时,发出的呜咽声,像极了无数冤魂在低语。
长史王腾,此刻正安然地坐在自己温暖的营帐内,悠闲地品着一杯从南方运来的上好龙井。
炭火盆烧得正旺,将帐内映得一片暖黄。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大战过后的紧张,只有一种智珠在握的从容。
白日里那场血战,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有趣的闹剧。
什么墨家余孽,什么机关兽,在他看来,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丑。
这北境,终究是他们这些盘根错节的地头蛇了算。
那个新来的杜御史,确实有几分手段。
可再有手段的书生,又能如何?
只要他王腾与背后的几位将军联合起来,架空一个钦差,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至于什么东厂、锦衣卫,更是笑话。
高皇帝远。
那群京城里的阉人和爪牙,到了这风沙漫的北境,还能剩下几分威风?
他抿了一口茶,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只要等这阵风头过去,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