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桦大学家属院的周末清晨,通常始于两种声音:林琛噼里啪啦敲代码的键盘声,和林光哒哒哒跑过木地板的脚步声。
但今,客厅里却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寂静,只有林琛蹲在全息投影底座旁,嘴里叼着螺丝刀,眉头拧成一个死结发出的低低嘟囔。
“邪门了……响应延迟0.8秒,情感模拟模块输出异常波动……这他喵的不科学!”
他盯着连接笔记本电脑的调试界面,屏幕上代表虚拟金币(金渐层)行为逻辑的代码流正闪烁着不祥的黄色警告。
“宝了个贝的,核心情感参数库谁动过?!”他猛地回头,目光如探照灯般射向正坐在地毯上、假装专心搭建乐高咖啡馆的女儿。
林光的身板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手里的红色积木“啪嗒”掉在地上。
她没敢抬头,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飞快扇动,脑袋埋得更低了,只留下一个毛茸茸的发旋对着她爸。
智能手表在林琛腕上震动:【检测到目标(林光)心率飙升,微表情:紧张+心虚,关联事件:昨日21:37分,目标生物特征曾通过底座指纹验证】。
林琛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好啊!破案了!
他就昨晚调试时明明一切正常!这丫头片子!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要喷火:“林——光——朋友!解释一下!
昨晚睡觉前,你‘路过’爸爸的工作台,对金币阿姨的‘家’做了什么‘友好访问’?”
“我……我就……”林光的声音细如蚊蚋,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我就看爸爸那么辛苦……想帮金币阿姨变得更……更活泼一点……”
她越声音越,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活泼?!”林琛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你管让一个优雅的金渐层虚拟体卡成ppt叫活泼?!还篡改核心情感参数?!你是脑子太强了吗?!那套加密算法你爷爷都夸过!你怎么破解的?”
这简直是对他技术尊严的终极侮辱!
“就……就那个……”林光偷偷抬眼瞄了一下怒气值爆表的爸爸,又飞快垂下。
“爷爷教的……用生日当万能密码试试……爸爸你所有密码都是光光和妈妈的生日组合呀……”
她声嘀咕,精准补刀。
林琛:“……”
一口老血闷在胸口。
智能手表疯狂闪烁红光:【血压临界!尊严遭受降维打击!建议启动物理冷静(如撞墙)】。
他捏紧了拳头,关节咔吧作响,脑子里已经把老爹林振国用导弹燃料做成烟花放了一百遍。
“林琛。” 清冽如冰泉的声音从书房门口传来,瞬间浇熄了客厅里即将燃爆的火药桶。
雪乃扶着门框站在那里,怀孕的腰身已十分明显。
她穿着宽松的丝质睡袍,手里端着她标配的、甜度爆表的蜂蜜牛奶,另一只手还捏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正是林琛此刻抓狂的调试界面截图——显然,家里的智能安防系统早已将客厅的“技术灾难”实时同步给了女主人。
“情绪管理。” 雪哪目光平静地扫过炸毛的丈夫和鹌鹑状的女儿,最后落在那台沉默的全息投影底座上。
“故障已发生,追责优先级低于修复——备份还原需要多久?”
林琛像被戳破的气球,肩膀垮了下来,没好气地敲了敲键盘:“原始备份在军科院的加密服务器,调取流程加本地覆盖……最快也得两时!”
他心疼地看着屏幕上那些代表“金币个性”的复杂参数。
“这祖宗改的可是底层逻辑!鬼知道她把‘优雅’调成了什么‘活泼’模式!万一开机变成蹦迪猫……”
“启动测试。” 雪乃打断他的碎碎念,言简意赅地下令,仿佛在指挥一场常规实验。
她走到沙发边坐下,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蜂蜜牛奶,甜腻的香气在紧张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
林琛嘴角抽搐,认命地敲下回车键。
心里默念:金币阿姨,看在我给你烧了那么多虚拟罐头的份上,给点面子,千万别抽风……
嗡——
投影底座发出柔和的启动声,淡蓝色的光晕在地面铺开。
空气中,熟悉的光粒子开始凝聚、编织——金渐层流畅优雅的身形轮廓逐渐清晰,每一根虚拟毛发都力求还原生前的光泽。
琥珀色的宝石眼睛缓缓睁开,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
很好!外观正常!林琛刚松了口气。
虚拟金币优雅地抬起前爪,习惯性地舔了舔,动作完美复刻了生前的高贵仪态。
林琛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
看来外观模块没被祸害……然而下一秒——
一个低沉、磁性、带着三分慵懒七分不耐烦、并且百分之百完美复刻了林琛本人语调的——电子合成男中音,毫无预兆地、清晰地响彻了整个客厅:
“林琛——”
虚拟金币的嘴巴没动,声音却仿佛从它胸腔里直接共鸣出来。
它那琥珀色的、由代码构成的“眼睛”,精准地锁定了一脸呆滞的林琛。
然后,那个让林琛无比熟悉又此刻无比惊悚的声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甚至有点暴躁的语气,吐出了石破惊的一句话:
“宝了个贝的——我的罐头呢?!”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凝固得能砸出冰碴子。
林琛保持着半蹲在投影底座旁的姿势,张着嘴,眼睛瞪得像铜铃,脸上的表情从呆滞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定格在一种“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听到了什么”的终极茫然上。
他感觉自己的cpU(物理意义上)彻底烧糊了。
雪乃端着蜂蜜牛奶杯的手,停在离嘴唇一厘米的地方。
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仿佛能洞穿一切迷雾的蓝眼睛,罕见地、清晰地掠过一丝错愕,随即微微睁大。
长长的睫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似乎在确认自己的听觉系统是否也遭受了不明攻击。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极其优雅地,放下了杯子。
林光整个人都石化了,嘴张成了完美的o型,手里的乐高积木再次“啪嗒”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爸爸脚边。
智能手表在林琛腕上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蓝屏上缓缓飘过一行乱码,仿佛程序也因过度震惊而崩溃。
一秒。
两秒。
三秒。
“噗——”
一声压抑不住的、短促的喷笑声,如同投入绝对零度冰湖的第一颗火星,瞬间引爆了一切!
“哈哈哈哈哈哈——!!!”
林琛第一个破功,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一样瘫坐在地板上,捂着肚子爆发出惊动地的狂笑,眼泪都飚了出来。
“宝了个贝的!我的罐头?!哈哈哈哈!金币!你他喵的……哈哈哈哈……成精了?!还学会点菜了?!还是老子的口音?!”
他笑得直捶地板。
紧接着是林光银铃般、却又因为憋笑而变调的咯咯声,她在地毯上滚作一团,手指着虚拟金币,笑得喘不上气:“哈哈……金币阿姨……骂爸爸……要罐头……哈哈哈……”
就连一贯以冰山表情着称的雪乃,肩膀也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耸动。
她抬手用手背掩住嘴,但那双弯成了月牙的眼睛,和从指缝里漏出的、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哧哧”声,彻底出卖了她。
她侧过脸,身体因为强忍笑意而轻轻颤抖,最终也没能忍住,清越的笑声如同冰珠落玉盘,虽不张扬,却清晰地加入了这场家庭爆笑合唱。
“哈哈哈哈……老婆!你听见没?!它……它叫我名字!还……还‘宝了个贝的’!哈哈哈……”
林琛笑得快岔气,指着那只依旧优雅蹲坐、仿佛刚才那句惊世骇俗的“人话”不是它的、琥珀色电子眼里甚至还带着点“愚蠢的人类笑点真低”的虚拟金渐层。
虚拟金币似乎对这场因它而起的混乱感到一丝不耐(代码模拟的情绪),它优雅地站起身,迈着无声的虚拟猫步,踱到笑得打滚的林琛面前,居高临下(虽然是全息投影)地看着他,尾巴尖儿不耐烦地甩了甩。
然后,那个该死的、充满林琛特色的电子合成音,再次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这届铲屎官真难带”的浓浓嫌弃:
“吵死了……罐头……金枪鱼的……双倍。”
“噗哈哈哈哈——!!!”
林琛彻底笑疯了,整个人在地上蜷成一只虾米。
林光已经笑得滚到了妈妈脚边。
雪乃终于放下了手,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明媚的笑容,虽然依旧带着她特有的克制,但那眼角眉梢流淌出的笑意,足以融化千年的冰雪。
她看着那只“口吐芬芳”的虚拟爱猫,又看了看地上形象全无的丈夫,轻轻地、清晰地吐出一句:
“嗯。它终于……像你了。”
这句话如同精准的补刀,让林琛的笑声戛然而止,变成了被口水呛到的惊动地的咳嗽。
智能手表终于缓过神来,屏幕疯狂闪烁:【检测到配偶终极吐槽:“它终于像你了”,伤害值:∞,尊严值:已击穿地心!】。
林光则趁机爬起来,脸红扑曝扑向雪乃,兴奋地喊:“妈妈妈妈!金币阿姨会话啦!我改的!我让它学会爸爸的语气了!厉害吧?”
她完全忘了刚才的“鹌鹑”状态,满脸都是“快夸我”的得意。
雪耐头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又看了看那只蹲坐在客厅中央、仿佛在无声控诉“我的金枪鱼罐头呢”的虚拟金币,再瞥了一眼还在地上咳得满脸通红的丈夫,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她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女儿的发顶,语气是罕见的温和:
“嗯。技术实现……很赢创新性’。不过——”
她的目光转向那只等待“投喂”的虚拟猫:“‘宝了个贝的’和‘双倍金枪鱼’这类‘高级词汇’,暂时从它的词库里移除。
下次优化,优先考虑‘优雅’和‘安静’。”
林光用力点头,脸兴奋得发亮:“嗯!我还可以让它学会‘妈妈好漂亮’!”
林琛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听到这句,幽怨地看着自家老婆和闺女:“喂!你们这就达成共识了?我的名誉损失费呢?我的技术尊严呢?它骂我啊!它用我的声音骂我啊!还点菜!”
虚拟金币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怨念,优雅地转过头,那双琥珀色的电子眼平静地“注视”着他。
然后,在林琛惊恐的注视下,它那虚拟的嘴巴,缓缓地、清晰地做出了一个口型。
虽然没有声音发出,但凭借多年朝夕相处的经验。
林琛无比确定,那口型分明是——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