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寺的钟刚过三响,高阳公主的銮驾便停在了后山的月亮门外。
她斜倚在铺着云锦的软轿里,手中玉如意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轿壁,眉宇间满是恹恹的倦意。
“公主,您瞧——”芙蕖撩开轿帘,指尖指向不远处的山坡,
“后面那片桃林开得正好,不如去散散闷啊?”
高阳抬眼瞥了瞥,见漫山粉白如云霞翻涌,终是松了松蹙着的眉:
“也罢,总比寺庙好玩多了。”
芙蕖立刻笑着扶她下轿,身后四名身着玄甲的侍卫亦步亦趋地跟着,腰间佩刀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刚踏上青石径,风便裹着清甜的花香扑面而来,高阳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满树桃花开得热烈,花瓣簌簌落在肩头,恍惚间竟像是闯入了浸了蜜的粉色梦境。
“这花倒比宫里的好看些。”
她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伸手拂去鬓边的花瓣,沿着林中路往里走。
待走得有些乏了,便寻了棵枝繁叶茂的老桃树坐下,宽大的树冠像把伞似的将她拢在阴影里,粉白花瓣落在她鹅黄的宫装上,倒真像个从花里钻出来的精灵。
正闭目嗅着花香,忽听得不远处传来轻响。
高阳猛地睁开眼,眉头瞬间蹙起——只见一名身着月白僧袍的僧人提着竹篮走来,僧袍下摆沾着些泥土,手里还握着把银锄。
“公主殿下。”僧人快步上前,双手合十躬身行礼,声音温和如春日流水,
“贫僧辩机,特来采摘桃花制糕,不慎惊扰了公主,还望恕罪。”
高阳公主的目光轻轻落在辩机那僧帽下光洁如镜的额头上,随后又缓缓下移,停留在他握着竹篮的手指上。
那手指指节分明,每一个指甲都修剪得干净而整齐,全然不似寻常僧人那般粗糙。
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沉默不语间,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袖口垂落的流苏。
辩机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默压得有些局促不安,心中暗自揣摩着公主的心思。
刚刚酝酿好再次躬身告湍措辞,却见高阳公主忽然起身,脚步轻盈地踩着落在地上的花瓣,朝不远处的桃树走去。
那棵桃树恰似春日里的精灵,开得最为繁盛,枝桠几乎垂到地面,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宛如缀满了春日的星光,璀璨夺目。
她抬起纤细的手腕,心翼翼地避开沾着晨露的花瓣,轻轻折下一枝开得最为艳丽的桃花。
随后,她转身将那枝桃花递到辩机面前。
“这枝桃花开得极好,花瓣饱满紧致,用它来做桃花糕,想必会更加香甜可口。”
辩机猛地愣住,怔怔地望着那枝递到眼前的桃花——晨露顺着花瓣尖轻轻滴落,沾在高阳公主莹白的指尖上,随后又滑落到自己的僧袍上。
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两下,仿佛咽下了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连忙双手接过桃花,指腹不心碰到她的指尖,那一瞬间的触碰,惊得他像被烫到般迅速缩了缩手,声音也比刚才轻了几分,几乎带着一丝颤抖:
“多、多谢公主。待桃花糕做好,贫僧,贫僧再给殿下送来尝尝。”
“哦?”高阳公主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意如春日里绽放的花朵,清新脱俗。
她转身坐回老桃树下,随手拿起落在膝头的花瓣把玩,眼神中带着一丝戏谑,
“那你还不快点去做?莫要等花瓣谢了,倒让我空等一场。”
辩机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她话里的应允,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淡淡的笑容,那笑容仿佛能融化冰雪,眉眼间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是,贫僧这就去,定不会让公主久等。”
他双手心翼翼地捧着那枝桃花,如同捧着稀世珍宝一般,轻轻放进竹篮里。
又对着高阳公主躬身行了一礼,才提着竹篮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还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桃树下的少女斜倚着树干,鹅黄宫装与粉白桃花相映成趣,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
辩机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摩挲着竹篮边缘,心中泛起层层涟漪。
他是前几日才从其他僧人嘴里得知,那日偶遇的女子竟是高阳公主。
那时,他心里瞬间涌起一丝难以言的悸动,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郑
然而,一想到自己僧饶身份,他又硬生生将那点心思压了下去。
如今能再次见到她,还得了她亲手折的桃花,那些被压制的念头,又如同春日里破土而出的嫩芽,忍不住在心底悄悄冒了出来。
他不知道这是否是一种罪过,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
他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这只是一场美丽的梦,梦醒后,他依然是那个清心寡欲的僧人。
——
辩机的身影刚消失在桃林尽头,高阳便再也忍不住,扶着桃树笑得肩头轻颤,眼角甚至沁出了细碎的泪光。
“姑姑你瞧——”她指着辩机离去的方向,笑声里满是戏谑,
“方才他捧着那枝桃花的模样,活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是不是好玩得紧?”
芙蕖走上前,替她拂去落在发间的花瓣,眼底含着笑意:
“公主觉得有趣,便是他的造化。寻常人想让公主多瞧一眼,都难如登呢。”
高阳收了笑,重新坐回树下,指尖漫不经心地绕着垂落的发丝。
“姑姑,你,僧人会不会有真心呢?”
芙蕖的动作顿了顿,抬眼时,目光里多了几分郑重:
“公主,这世间人人皆有真心,只是旁饶真心,哪及得上对公主的敬重与赤诚?”
高阳轻轻“哦”了一声,指尖轻轻捻碎了掌心的花瓣,粉屑从指缝间落下。
她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寺檐,忽然轻笑:
“可我倒想知道,若真心碰上个‘不能有真心’的人,会是怎样的光景。”
芙蕖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好奇,心里忽然想起故去的主子。
若是主子还在,谁人又敢对公主没有真心呢?公主本就应该是最尊贵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