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章红尘炼心（四）
话语平淡，却字字如凿，将他此刻的形神深深钉死在陌生的躯壳与卑微的身份上！
“此去……红尘浊浪炼心。”
云榻上的人影缓缓仰靠，仿佛做完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何时……”
“……能令这南门家自泥沼中爬出半步……”
“……这心，才算勉强擦净蒙尘。”
……
晨雾稀薄，黏腻地沾在脸上。空气中的灵力稀薄得几乎无法感知，混杂着青苔、泥腥和某种腐朽木头的气息。
李青城——不，是南门佳，茫然地站在一处岛屿的山门牌坊下。
斑驳石坊刻着“南门岛”几个歪斜丑陋、刀工拙劣的大字，边缘裹满暗绿苔藓。
贫瘠！
赤裸裸、令人窒息的贫瘠！
脚下是用粗砺青石板勉强铺就的山路，石缝里钻出枯黄的杂草，几块石板不知多少年前被踩碎了，塌陷坑洼处积着混浊的黑水。
身后，引他至茨青年南门水正对着稀薄晨雾絮絮叨叨：“……佳叔你不知道，咱们南门家这聚灵脉就比那些散修坊市强那么一点点……全靠给‘苍松阁’张家养那批‘黑山猪’挣几个嚼谷……这灵猪金贵啊！吃的是掺了‘合气草’的灵谷！拉得屎都得仔细筛出来肥药田！少喂一口就掉膘！多喂两口就窜稀！张家那些管事狗眼毒得很！掉根毛都要扣咱们的份例……”
“掉……掉毛？”南门佳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堂堂炼气甚至筑基修士，为几头凡俗野兽般的灵猪，连掉毛都要管？
“可不是嘛！”南门水没注意他叔那僵硬如木的表情，踢飞一块路边的碎石，恨声道：“去年猪栏里有头二品猪王，后脊上长了个疔疮！张家那群狗杂种非咱们喂的食料里有霉斑！硬生生扣了族里八十灵石份额！那可是八十块！够给族里娃娃多买几粒补气丹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紧张地抓住南门佳的破旧道袍袖子：“不过佳叔你筑基成功就好了！咱们家也算有俩筑基撑门面了！昨您一出关，张家管事的态度就变了好多！还派人送了两斤下脚料风干的‘腊灵蹄’来！嘿！那帮狗眼看韧的东西……”
南门佳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
腊……蹄？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粘稠的淤泥，瞬间将他淹没！
这就是他的“面具”？
这就是他要执掌的“南门家”？
给另一个家族——张家养猪的养奴家族？挣的是猪食嚼谷？
连猪掉毛都要胆战心惊？
当年他五行玄光一卷，多少结丹修士倾家荡产供奉的顶尖五行法宝如同破铜烂铁般落入百宝囊！
那些灵光四射、动辄牵动地脉灵机的瑰宝，他正眼都嫌污了视线！
如今……
南门佳下意识攥紧了粗糙的袖口，指腹透过薄薄的棉布，感受到一种极为陌生的、浸透磷层血汗的粗粝磨损。
丹田里被冰封的五行金丹在死寂下发出不甘的悲鸣。琉璃般的丹壁上，细密的裂痕无声蔓延。
“佳叔！佳叔！快！张家管事的传讯符亮爆了！猪栏炸窝！闹腾得快塌了！那群祖宗要是死一头，咱们都得当裤子！”
……
腥臊！
浓烈到令人作呕、混杂着粪便、兽体分泌物与猪食酸腐气味的洪流，在踏入猪栏豁口的瞬间，如同狂暴的巨蟒般撞入鼻腔！
直冲灵！
南门佳脚下一踉跄，眼前刹那发黑！
胃部疯狂抽搐痉挛！
比当年直面元婴修士夺命威压更强烈的生理反噬让他几乎当场窒息！
巨大肮脏的泥沼横陈眼前。烂泥与粪便混杂的粘稠浆液在污浊的雨水中冒着泡。
数百头体型堪比牛犊、獠牙外翻、通体覆盖着粘腻黑毛的巨猪在泥沼中疯狂冲撞！
惨烈的嘶吼混杂着骨架挤压围墙的咯吱断裂声！
粘稠泥点裹着粪便碎屑暴雨般泼溅在匆忙维持结界的族去薄道袍上！
南门佳茫然地看着眼前如同炼狱的闹剧。
几个衣衫褴褛的炼气修士，正咬着牙，拼命将体内本就稀薄的青色木灵力注入围栏边缘几杆残破黯淡的阵旗。旗幡上灵光明灭不定，随时要溃灭。
“顶住！顶住！水根那子去搬‘迷藤棘’了！塞它们嘴里！”一个瞎了只眼的老修士声嘶力竭地吼着，脸上被烂泥糊得只剩两只通红的眼睛！
他身上那件几乎看不出本色的破旧道袍沾满了邪物。
砰！
一声闷响！
最右侧一根维持结界核心的主旗杆竟被一头格外壮硕的巨猪獠牙撞得从根部爆裂！
噗通！
持旗的年轻修士口喷鲜血倒飞出去，狠狠砸进身后翻腾的泥沼深处！
腥臊的黑泥瞬间将他的惨叫和挣扎淹没，只余一只粘满黑泥的手在污泥表面绝望地抓了两下，便沉没下去！
血！泥沼被染出暗红的涡旋！
南门佳瞳孔骤缩如针尖！
血！
炼气修士的血！就在他眼前被肮脏的淤泥吞没！
为了……几头猪？
那瞎眼老修士发出野兽般凄厉的嚎叫：“三儿——！”
他枯瘦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气力，疯了似的扑向那断裂的旗杆位置！浑浊的法力不要命地灌注进残破的阵基！
“佳长老！搭把手啊！！”
南门佳耳边猛地炸开数个族人尖锐变调的呼救！
丹田深处，那颗被冰封的琉璃金丹在绝境与滔秽气的刺激下，发出无声欲裂的嗡鸣！
一丝不受控制被这巨大屈辱引动的真火戾气几乎要冲破冰封的闸口！
然……
冰层死死禁锢！
丹田里那层被强压至筑基初期的孱弱灵力只如寒夜细烛，微颤。
南门佳咬碎了舌尖！
温热的铁锈味瞬间弥漫口腔！
他是南门佳！
是百草宗老祖座下弟子！
是昔日“夺宝真人”李青城！
他……不能爆发！
噗！
一口滚烫的心头血被他死死咽下！喉头滚动着血腥的灼痛！脸上强行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好……”
他踏前一步。脚狠狠踩入腥臭冰冷的淤泥深处。
筑基期的微弱灵光艰难亮起，勉强护住周身，隔绝着暴雨般泼溅的泥点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