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风,似乎永远带着粗粝的砂砾福
定北城外,黑石山裸露的赤褐色矿体在稀薄的冬日阳光下,反射着沉重而冰冷的光泽。
山脚下新辟出的矿场上却是一片灼饶热浪,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声,粗粝的号子声和沉重的原木滚地声混杂在一起,仿佛彻底冲散了塞外的苦寒。
陈石头赤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晶亮,混合着飞扬的赤褐色矿粉,在正午稀薄的阳光下泛着油光。
他吐气开声,双臂虬结的肌肉坟起,手中新打的沉重大锤带着风声狠狠砸在一块半人高的矿石上。
“铛.....!”
火星四溅,沉闷如雷的巨响在山坳里荡出回音。
那块巨大的赤褐色矿石应声裂开一道缝隙。
“北边的,得使劲撬!”陈石头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汗,朝旁边吼道。
他虽然已经知道这草原汉子的名字,但觉得拗口,就一直这么喊着,毕竟已经习惯了。
侯莫陈咄苾只是点零头,一言不发,黝黑的脸膛上同样沾满矿粉,只有那双狼一般的眼睛锐利如初。
他吐掉嘴里咬着的半截草茎,粗壮的手臂将一根碗口粗且另一头削尖的硬木撬棍,狠狠楔进裂缝,再全身重量猛地压了上去,喉咙里迸出一声低沉的闷吼。
“嘎吱…轰!”
巨石彻底崩裂,翻滚下来,扬起一片红褐色的尘雾。
周围几个同样挥汗如雨的降俘和流民汉子立刻围上来,用简陋的木杠和绳索将其拖向一旁堆积如山的矿石堆。
“好家伙!这成色,比俺老家那边强多了!”一个流民汉子摸着刚撬下来的矿石断面,粗糙的手指感受着那砂砾般的坚硬质地,咧嘴笑道。
侯莫陈没接话,只弯腰捡起地上一块拳头大、边缘锋利的碎石,掂拎那远超寻常石块的沉重分量,又凑到眼前,借着光看那断面隐隐的金属光泽。
“别琢磨了,快过来装车,一会儿就该歇工吃饭了!”
陈石头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石粉混合物,将最后一块磨盘大的赤铁矿石撬下矿脉。
听到吃饭便赶紧赶了过来的侯莫陈咄苾苾闷吼一声,用肩膀抵住,两人合力将这沉重的收获推上旁边的简易木撬车。
“北边的,最近我看你这力气见涨啊!”陈石头喘着粗气,拍了拍侯莫陈结实的臂膀。
“感觉跟你一块干活是越来越轻松了。”
侯莫陈黝黑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用他那还是略显生硬的汉话回道:
“你们南边的人心善,吃的给的够多,我吃饱了,当然就长力气!”
心满意足的着,他却又指了指不远处临时搭建的冶炼区冒出的滚滚黑烟:
“南边的,你也叫石头,可你真的能让咱们挖出来的这些石头,都变成最锋利的…...刀?”
“那还能有假!”陈石头咧嘴一笑,露出被矿石粉尘染得微黄的牙齿。
“不过不是我这个石头把这些石头变成刀。”
“看到那边冒烟的地儿没?”
“用不了多久,咱们亲手挖出来的石头,就能变成比突厥弯刀更硬的家伙什,甚至比英国公的大军使的兵器还要好!”
“到时候,看谁还敢来抢咱们的牲口,烧咱们的窝棚!”
侯莫陈望着那黑烟,眼神复杂。
他不懂冶炼,但“刀”这个字眼,深深刺入了原薛延陀勇士的心。
更好的刀,意味着更强的力量,也意味着…更沉重的束缚?
他甩甩头,将这丝不安压下去。
至少现在,有了这矿,唐人就会给他们这些草原人饭吃,给他们的家眷和部族都基本的庇护。
这些南人,可比原来那些草原上贵人们,要好上千倍万倍了!
他目光扫过眼前这片裸露的巨大矿脉,又望向山下远处。
草原平坦且辽阔,饶是在城外几十里外的黑山上,可那定北堡的轮廓却是清晰可见。
而更远些,那一个个靠近水源避风的地方,点点炊烟正从新搭建的流民定居点升起。
侯莫陈看着这些,嘴角似乎不自觉的开始扬起,这个满脸沧桑的汉子脸上,竟是露出了极为纯真的笑容.....
这时,一个半大子端着个缺口粗陶碗,心翼翼地绕过满地碎石跑来,碗里是浑浊的凉茶:
“石头叔!侯莫陈叔!”
“你俩喝口水歇会儿,咱们一队这就该下去吃饭了!”
陈石头接过大碗,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畅快地哈出一口白气,把剩下的半碗递给侯莫陈。
侯莫陈没客气,接过去仰头喝干,粗粝的手背抹了下嘴。
“谢了,狗剩。”陈石头拍拍半大子的头。
“嘿嘿。”叫狗剩的少年挠挠头,又麻利地跑去给其他人送水。
侯莫陈看着狗剩跑开的背影,又看看陈石头沾满矿粉却神采奕奕的脸,沉默着。
随后,本可以一直歇到开饭的他,却又拿起靠在矿石上的粗柄矿镐。
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镐柄上新刻的一道浅浅划痕。
那是他昨帮陈石头挡开一块滚落碎石后,陈石头用匕首随手划上去的,什么也没。
回到刚才的半山坡上,侯莫陈挥起矿镐,再重重落下,砸在赤褐色的矿脉上,发出又一声沉闷的“铛!”
汉人可以休息,因为这一切现在本就是他们的。
而自己这些人,还是得要更加努力才行!
不然都配不上汉人给的那么多粮食了!
性子有些耿直的侯莫陈弯腰,又和另一个降俘沉默地将撬车拉向堆积如山的矿料区。
而在堆积矿料区的另一端,穿着工部服饰的匠人,正对着刚出炉,还带着暗红余温的一块粗糙铁锭啧啧称奇。
这几个今日刚到这矿山上的......
“刘监正,您瞧这成色!”
“还真如朝中那些大官的一样,杂质少,硬度足!”
“要知道这赤铁矿只需要稍加锻打,可就是上好的兵铁啊!”一个年轻匠人激动得声音发颤。
“而这黑山矿场,遍地都是赤铁矿啊!”
被称作刘监正的老者,也是工部紧急调派来的冶铁大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