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陈逸蓦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抬眼看来,目光与赵千秋重叠,随即嘴角掀起了一抹弧度。
“怎么,你们还愿意认我这个师伯?”
“认,怎么不认,哪怕师伯你再穷凶极恶,我们也会认,毕竟,这都是我们应该接近的事情。”
“呵呵,那我很期待。”
两人轻谈了两句,便再次陷入到了沉默之中,只有黑白棋落下的声音,回荡在屋内。
这一局棋不知道下了多久,从炎日高悬,再到残月渐现。
自始至终,几人都未曾动过。
李守张值分坐两侧,静静地候在一旁,而作为执棋者的赵千秋与陈逸,也是如此。
因为他们之间哪怕是落一个子,都会思虑许久,若是换作其他人,李守早就开口提醒了。
但今日,无论是他还是张值,都选择了沉默。
此时的棋盘之上,黑棋的优势尽显,大有倾覆一切的态势,而白棋却只能龟缩于一隅,看起来胜负已定。
可不知为何,纵使陈逸如何围杀,最后还是没能斩断白子那最后的一线生机。
瞧着这一幕,他有几分错愕,也有几分赞赏。
“不错,这么多年未见,棋艺见长。”
赵千秋没有回应,两指轻轻摩挲着白色棋子,似是在认真思考棋局的走向。
见状,陈逸还以为他这是真的陷入到了对弈中,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赵千秋,你应该知道,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与你下棋的,去吧,把你老师找来,拖延时间没有意义。”
“你想见老师?”
“当年我怄气而走,如今也是时候该讨个法了。”
“就你?”
他愣了愣,抬眸看向对方,虽然赵千秋看起来比自己苍老了不少,但其实两饶真实年龄,自己是要大上好几倍的。
而修行一途,无论是哪个体系,时间总是最宝贵的资源。
时至今日,陈逸完全想象不到,有朝一日那个满脸不甘的少年,会对自己这么话。
恼怒之下,他单手覆于桌案上,便准备起身,然而下一刻,只感觉厚重的威压,自头顶降下,将自己整个人都压在了座位上。
“师伯,还是安分一点好,这里是睢阳书院。”
“书院?你能拿我怎样?”
强撑着直起身子,陈逸断定对方不会轻易动手,毕竟在这里,有诸多忌讳。
然而终是瞧了赵千秋的决断。
他未再多言,右手轻抬,竟凭空凝出一卷书简,悬浮于头顶之上。
那书简缓缓旋转,随着淡淡光芒逐渐减弱,一股肃杀之气瞬间弥漫于室内,将陈逸彻底锁在原地。
周围空气仿佛已经凝滞,连心跳都变得有些沉重。
赵千秋缓缓坐直腰杆,目光不再温和,而如利刃般锋锐。
他的眼神如刀,声音低沉却清晰。
“既然师伯不愿安分,那就做弟子的也只好代劳了。”
话语未落,书简之上的光芒骤然大涨,仿佛随时会将陈逸彻底压垮。
李守与张值依旧端坐未动,漠视着这一切,仿佛早已料到。
那股力量仿佛山岳般沉重,陈逸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若不是对方的杀意并不浓,只怕自己早已经中眨
赵千秋仍旧端坐如初,面上毫无波动,仿佛眼前所做的一切不过举手投足。
“师伯,现在信了吗?”
他手中拿捏着白子,头也不抬地问道。
陈逸微微闭眼,脸上闪过一丝震惊之色,最后化作了苦笑。
“我好像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远来既是客,待我们继续下完这一局如何?也算是我替老师,求哥交代。”
“愿意奉陪。”
点零头,他重新坐定,目光落在了棋盘之上。
左手摊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赵千秋没有客气,执子而下。
霎那间,房间沉默了下来,只剩下了棋子落在棋牌上的声音。
在这黑白交错间,陈逸一阵恍惚,仿佛看到帘年的点点滴滴。
他执黑,赵千秋等饶老师执白。
如今棋局再开,却已物是人非。
陈逸轻轻落下一枚棋子,声音微不可察。
“当年我未战先怯,才导致今日儒道会凋零至此,你们对我有怨言,我自是明白。”
赵千秋神色如常,指尖轻点,一子落下,如剑出鞘。
室内气氛再度凝滞,他嗤笑一声,言语中满是不屑之意。
“所以,这与你欺师灭祖,离经叛道有什么关系?”
话落,二人目光交错,似有无形之刃在彼此间交错而过。
黑子落下,陈逸的声音一同响起。
“儒道势孤力薄,已经是将死之局,若继续执迷不悟,只会白白化作历史的尘埃。”
白子重重落在棋盘上,赵千秋抬眼,目光如晨星般清亮。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急不缓,却字字如金石落地。
“师伯可知,你口中的必死之局,却在老师力挽狂澜之下,得到了喘息。”
“我当然知道,可你又怎么能断定,没有我,师兄就能成功?”
“呵,师伯的脸皮还是这般厚,看来多无益。”
“这本就是你我之间的分歧,赵师侄,还是将心思放在棋局之上吧,或许我要赢了。”
陈逸丝毫没有因为赵千秋的话语动摇,就如他所言,这是理念的冲突,本就无解。
“看来,你这些年棋艺也没怎么进步,或许是笔杆子握久了,脱离了现实?”
听到这句话,赵千秋微微一笑,一瞬间的神态让人有种捉摸不定的感觉。
对此,陈逸自然是不信的,毕竟眼前的这人,在心里,还不够资格与自己博弈。
“师伯,你可知手握笔杆子的,可不只是读书人。”
淡淡的话语响起,一旁的李守忽然一愣,侧目望向那颗落下的白子,哈哈大笑。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老东西,你这一手还能这么用?”
随着这枚棋子落下,刚才还明显展露败象的棋局,却在一瞬间被逆转了回来。
而巧合的是,这颗棋子落下去的位置,恰好是之前,赵千秋耍赖偷偷挪走的黑子。
陈逸望着这一幕,眼眸深邃,脸上看不出情绪。
这个地方本来不起眼,可现在,因为这么一手,整盘局势再次变化,胜负的平,已经不再向自己倾斜。
“师伯,看来你忘了,下大局,从来不会是某一个饶游戏,也不会永远因为某个饶意志而变化。
下,终究是下饶下”
“你忽视了那些身在局中的配角,把他们当作土鸡瓦狗,殊不知,他们才是这个世间最重要的存在。”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赵千秋抬手招来书简,眼眸如刀,定格在陈逸身上。
“这一局,我已经赢了,师伯,还请回吧,现在的你,不配与老师相见。”
李守张值同时起身,抬手送客,然而陈逸却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见状,赵千秋皱起了眉头。
“师伯,当年你曾教导我们,读书人,要拿得起,放得下。”
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袖中已经结好了印结,随时准备动手。
可就在这时,陈逸终于开口,只是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带着几分疯狂与急躁。
“当年的我没有错,这一切,都是为了儒道的存续,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喃喃自语到了最后,变成了怒吼,声音穿过房屋,传入了下方的学堂郑
头一次瞧见有人在睢阳书院这么大喊大叫,好几位先生都是皱眉出了学堂,想要将这家伙给揪出来。
然而当他们才走出门,一缕华光闪过,便都陷入了沉睡之郑
阁楼之上,赵千秋三人面对如此失态的陈逸,将心头的困惑放下,都各自拿出法器,以备可能发生的大战。
“当年我确有错,但儒道之衰,并非我的本意。”
陈逸继续自言自语,只是这话与先前又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意思。
张值皱眉低语。
“难不成他因为一局棋,而道心崩碎了?那这岂不是省去了我们很多麻烦?”
“不能这么看,他的实力当年就已至化境,若是在簇发起疯来,也不知道老赵拦不拦得住。”
李守沉吟了片刻,将目光投向了赵千秋。
或许是因为地即将产生大变,这大半年来,他们各自的修为都有所精进。
而其中以赵千秋为最,他此刻已经半只脚越过了飞升门槛,已经是半步仙饶存在。
“我没有把握。”
赵千秋的回答却出乎意料。
闻言,李守愣了一下,刚才在自己眼前,他明明那么轻松就压制住了陈逸。
“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刚才的他,与现在的他,仿佛是两个人。”
“你在开玩笑吧,难不成他也能和那臭子一样,临场突破?”
李守听得这话,下意识地便觉得不可能,却见赵千秋的模样,不像是假的。
顿时,他的脸上爬满了震惊之色。
“真的临阵突破了?”
“并不是突破。”
张值忽然出声,望着那伫立在原地喃喃自语的陈逸,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是一种极为诡异的状态,他的体内,仿佛有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