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平川公主似乎已经变了个人。
她依然笑得很轻佻。
眉眼弯起,一侧的嘴角轻轻上扬,若浓妆华服之下,必定显得风流妩媚;可偏偏此时的她一身素洁,毫无奢华靡费,就连唇上的口脂都省了,那张脸在日夜操心劳神间也不复从前皙白娇润,像是一下子成熟了好些。
这么一笑,更显得上位者的漫不经心。
在她跟前,冯成康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
像极了……一条狗。
咬紧牙关,他还是上前见礼问安。
平川公主笑道:“不必多礼,这里又不是我的公主府,事情又多,情况又急,这些俗礼能免就免了,不知冯二公子要见我,所为何事?”
冯成康呼吸一沉,进一步试探:“殿下,我之前献给景王殿下的治水策论,敢问殿下有看过么?那上面字字珠玑,那些方法现在刚好得用,还请殿下多多采用。”
“好法子我定然会用,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平川公主淡淡道。
“那为何……”
她的眸光泛着锐利,浅浅瞥了一眼过来。
冯成康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这样的平川公主极为陌生,这还是那个在御府院内与他颠鸾倒凤、举止放滥女人么?简直判若两人!
“冯二公子这是在本宫没眼力劲儿了,竟瞧不出你献上去的治水策论。”她冷笑。
“殿下明鉴,我不是这个意思……”
“实话跟你吧,冯成康,你那治水策论险些坏了大事。”平川公主又望向远处,“那里头写着的内容,瞧着很有道理,其实根本不堪大用,一旦落实,遭殃的就是沿岸的百姓……难不成,你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兴修水利,让老百姓流离失所?等你的水利修建得当,怕是闽江沿边州县的百姓都死的差不多了,到时候你冯二公子来耕种、生产、光靠你一人繁衍生息么?”
她着,顿觉有趣,掩口娇笑,“不是本宫瞧不上你,床笫之间的本事你还算不得一流,怕是没几日就会精尽人亡。”
冯成康一张脸涨得滚烫。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的女子。
这话这般猖狂放肆,她居然也能得出口!
更关键的是——平川公主显然不承认原先的治水策论是她交给他的!
刚刚的试探里,她摆出了一副对此一无所知的态度,分明就是想把自己摘干净!
意识到这一点,冯成康几乎咬碎一口牙。
平川公主笑够了,缓了缓呼吸:“罢了,跟你这些有什么意思,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冯二公子……你来寻我,总不可能是为了与我叙旧吧?又不是花前月下,本宫可没有这般好的兴致。”
话音刚落,冯成康单膝跪倒在地:“殿下!这些时日我已经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原先是我目中无人、太过骄傲,全然没将殿下待我一片真情放在心上,如今我才后知后觉,还请殿下——给我这个弥补的机会!”
平川公主瞳仁一紧,眯起的眼眸中闪着几分好奇。
京城。
距离冯府不远的一处狭窄巷子里。
一扇青灰木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从里头出来一个丫鬟,麻利地将一盆热水泼了出去。
雾气袅袅,染深了一大片砖地。
丫鬟又将牌子挂在了门口处,上头刻着两个字:金宅。
做完这些,她又抱着木盆退回去,重将大门紧紧关上。
别看这门口不起眼,比那些平民百姓的宅院强不了多少,大门宽度也就刚好能容两个人进出,可跨过门槛进去就是一条贯穿南北东西的游廊,游廊之上有檐顶,足以遮风避雨;游廊将四处房屋与庭中的花园隔开,眼前一片郁郁葱葱包裹着几棵西府海棠,红得如明霞,白的似瑞雪,二者盛放,交相辉映,一时间让人驻足贪看。
丫鬟走得很快,从这些郁郁葱葱间穿过,绕去了后头最大的厢房里。
屋内,另有几个丫鬟备好了早饭热水。
梳妆镜前,金俏正在制着一匣的胭脂膏子,她身后站着两个丫鬟正替她梳头。
她漫不经心地用金钗挑起一点,又用指腹细细抹在唇上,当真娇润鲜妍,格外美艳。
一名为芫花的丫鬟忙赞道:“咱们奶奶真是好颜色,保管大爷瞧了爱不释手呢。”
“你才识得几个字,也在我跟前掉书袋子,什么爱不释手,成语也是胡乱用的么?”金俏慢悠悠地抬眸,抿唇一笑。
“奴婢是不懂什么诗啊词啊的,但奶奶好看却骗不了人,奴婢两只眼睛瞧得真真的。”芫花顺着她的话夸。
金俏不再言语。
梳妆后,便用早饭。
正用着,外头传来声响,紧接着冯护快步入内。
几个丫鬟见他来了,一个个相视一笑,忙不迭地乖觉退下。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金俏也颇感意外。
“等会儿入宫,怕是没个几日都出不来,陛下今日国事繁忙,连带着我们也停歇不了,我怕来不及见你,便提前过来瞧瞧。”
冯护坐了下来,伸手一捞将她抱坐在自己怀中,贴着她的鼻尖深深一嗅:“好香啊……”
“是脂粉的香气,还是糕饼的香气,你可分得出?”
他也不言语,只按住她凑了上去,不消一会儿,金俏唇上的胭脂几乎全没了,却红艳艳的,更添丽色。
“等我忙完了就来寻你。”他柔声道。
“好。”她纤纤素手滑进了他的腰带间,媚眼如丝,格外情浓。
冯护来这里已是常事。
只要得空,他几乎都会来。
有时候也会在这儿留宿,与金俏恩爱缠绵一夜。
至于府中新娶的正房奶奶,冯护不,金俏也不问,好像这已经是二人暗中达成的某种默契。
送走了冯护,金俏也没有了继续用饭的兴致。
挥挥手,她让人撤下碗筷。
对着镜子又梳着略微松散开的青丝,她眸光中闪动着森冷,放下梳子,笑道:“去准备一下吧,今儿咱们这里许会来一位贵客。”
丫鬟们不明所以,一个个领命退下。
下午晌,金俏还歪在榻上午睡。
窗外几道人影闪过,吱呀一声门开了,轻纱后头一端庄妇人渐渐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