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十五分,案情分析会的最后一个句号落在会议记录上时,六组会议室里紧绷的空气才稍稍松动。周淑婷的指尖在文件夹边缘摩挲着,余光像系了线的风筝,始终追着季洁的身影。长桌尽头,季洁正低头整理着一叠厚厚的卷宗,蓝黑色钢笔在指间转了半圈,啪地扣在文件夹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同事们陆续起身,塑料椅腿在水磨石地面上划出细碎的摩擦声。老郑叼着没点燃的烟,拍了拍杨震的肩膀着什么,两人相视而笑的模样落在周淑婷眼里,让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文件迹丁箭路过她身边时顿了顿,想些什么,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转身快步跟上前面的人。直到最后一道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周淑婷才像终于上了发条的钟,猛地站起身。
季洁刚握住会议室的门把手,身后就传来带着怯意的呼唤:“季姐,您等一下。”她转过身,眉峰还凝着讨论连环盗窃案时的锐利,深色警服上沾着些许上午勘察现场时蹭到的灰尘。
周淑婷抱着文件夹快步走近,刻意放缓的脚步让裙摆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她微微垂下眼睑,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手指反复绞着文件夹边缘的皮质纹路,指腹把那处磨得发亮。“季姐,我......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让大家误会了?”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线,又轻又软,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季洁挑了挑眉,指尖在门把手上轻轻敲了两下:“什么误会?”她的目光落在周淑婷紧抿的唇上,那抹刻意描画过的唇红在苍白的脸色映衬下,显得有些突兀。
“就是......就是我跟杨组长的事。”周淑婷猛地抬起头,眼眶像是蒙了层薄雾,水光盈盈地晃着,“我知道我刚来六组才半个月,很多章程都不懂,总想着向杨组长多请教。他经验那么丰富,上次那个仓库失窃案,三言两语就指出了监控死角......可我感觉大家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早上去茶水间,王勇他们看见我就突然不话了。”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孟佳姐昨还特意跟我,让我别想太多,好好工作......我真的只是想好好工作,向杨组长学习而已啊。”到最后几个字,她几乎要哭出来,肩膀微微耸动着,仿佛受了大的委屈。
这番话得滴水不漏,既把自己摆在谦逊好学的位置,又不动声色地把孟佳推到了\"多管闲事\"的境地。周淑婷悄悄抬眼,观察着季洁的神色,心里暗自盘算着——在六组,季洁和杨震是出了名的\"黄金搭档\",只要撬开季洁的口,总能探到些有用的信息。
季洁的目光平静得像深秋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在六组摸爬滚打这些年,她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有像孟佳那样直来直去的急性子,有像老郑那样看似散漫实则心细如发的老江湖,也有眼前这种,把心思藏在无辜表情下的年轻人。她清楚周淑婷这点伎俩,不过是想借\"误会\"之名,试探自己对杨震的态度罢了。
只是此刻,她脑子里盘旋的还是刚才分析会上那个悬而未决的案发现场——死者手里紧握的半张电影票根,监控里一闪而过的模糊身影,还有何燕华初步鉴定报告里那句\"死因存疑\"。这些碎片像散落的拼图,正等着她一块块拼起来,实在没精力应付这些办公室里的弯弯绕绕。
“孟佳也是好意。”季洁的声音像滤过的白开水,听不出任何情绪,“六组的节奏快,案子重,上周那个绑架案,大家连续三没合眼。”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墙上\"命案必破\"的锦旗,“大家的心思都在破案上,没那么多时间想别的。你是新人,把精力放在案子上,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比什么都强。”
周淑婷脸上的委屈僵了一瞬。她没想到季洁会是这个反应,既没安慰也没追问,像在谈论气一样平淡。她原本设想过好几种可能:或许季洁会像孟佳那样苦口婆心地劝她保持距离,或许会流露出几分被威胁的警惕,甚至可能隐晦地透露些她和杨震的旧事。可这份平静,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让她心里那点精心准备的委屈无处安放。
不服气像藤蔓似的悄悄爬上心头。她咬了咬下唇,把那点委屈的表情彻底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倔强的自信。她抬起头,直视着季洁的眼睛,语气里还带着点心翼翼的试探,却比刚才坚定了许多:“季姐,我知道您跟杨组长共事最久,从刑侦支队一起调到六组,算起来快十年了吧?您肯定最了解他。”
季洁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
周淑婷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声音里突然染上少女怀春的憧憬,像含着颗糖,又甜又亮:“其实我觉得杨组长人特别好。虽然平时看着严肃,上次我把现场照片分类弄错了,他也没骂我,就是拿着档案袋一点点教我怎么按时间线整理。您,能对下属这么耐心,又有能力的人......很难不让人佩服吧?”
她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季姐,实话,我挺喜欢杨组长的。我觉得他值得被人好好喜欢。”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窗外的风卷着几片梧桐叶掠过窗沿,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剖白伴奏。会议室里的光线随着季洁没关紧的门缝透进来的光晃动着,在周淑婷年轻而执拗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
周淑婷迎着季洁的目光,眼神里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像握着底牌的赌徒:“我知道可能会有难度,毕竟杨组长这样的人,肯定有很多人欣赏。但我不想放弃。季姐,您我要是一直努力,是不是总有一能追到他?”
这话已经得相当直白,几乎是把心里的想法摊开在阳光下,毫不掩饰那份势在必得的野心。
季洁握着门把手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她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轻轻翻涌,像平静的海面下掠过的暗流。眼前这个年轻女孩的脸庞,让她想起多年前的自己——那时她刚进刑侦队,也是这样不怕地不怕,认定了一件事就不肯回头。只是时光磨平了棱角,也教会了她什么是界限。
她沉默了几秒,会议室里只剩下两人浅浅的呼吸声。周淑婷的眼神里还带着等待答案的急切,像等待宣判的被告。
季洁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郑重,每个字都像敲在钢板上,清晰而坚定:“周淑婷,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有一点你必须清楚。”
周淑婷被她的语气镇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刚才那点刻意的柔弱都忘了维持。
“杨组长是你的上级,是六组的负责人。”季洁的目光落在她胸前的警号上,那串银色的数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你来六组是当警察的,不是来做别的。你的职责是破案,是保护百姓,不是把心思放在这些无关的事情上。”
她往前一步,身上那股常年和罪犯打交道的锐利气息瞬间弥漫开来,让周淑婷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六组不养闲人,更不允许有人因为私事影响工作。上个月抓捕行动,就是因为一个队员注意力不集中,差点让主犯逃脱,你应该还记得那份通报批评。”
季洁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我不管你对谁有什么想法,都给我收起来,老老实实做好你的警察,守好你的本分。否则,别在六组待不下去,你都对不起身上这身警服。”
完,她没再看周淑婷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那上面的自信和憧憬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点点瘪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错愕和一丝掩饰不住的恼怒。季洁转身拉开会议室的门,大步走了出去。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随后是门被轻轻合上的闷响,像给这场对话画上了一个不容置喙的句号。
周淑婷一个人站在原地,手指深深掐进文件夹的皮质封面里。她没想到季洁会是这个态度,没有指责她的痴心妄想,没有阻拦她的\"追求\",只是用最直接的方式划下了一条线——以工作的名义,不容逾越。
可这非但没让她退缩,反而像被点燃的引线,心里的斗志噌地一下窜了起来。她看着紧闭的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让我想?那我偏要。季洁越是这样,越明杨组长在她心里的分量不一般。等着吧,我一定会追到他。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理了理微乱的衣领,转身走出会议室时,脸上又重新挂上了那副无害的笑容,眼睛弯成月牙,仿佛刚才那场剑拔弩张的对话从未发生过。只是眼底深处,那点势在必得的执拗,像投入火中的柴,烧得更旺了。
走廊尽头的窗边,季洁站在那里,看着楼下车水马龙。下午的阳光穿过玻璃,在她身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却驱不散眉宇间的沉郁。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屏保是去年六组合影时抓拍的画面——她和杨震穿着警服并肩站着,背景是六组办公室那块掉了漆的门牌,两人都笑得一脸疲惫,眼里却闪着同样的光。
她抬手按灭屏幕,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倒影,警服的肩章在光线下格外清晰。她想起刚和杨震搭档时,两人因为办案思路不同吵得面红耳赤,想起那次抓捕行动中,他替自己挡过的那记闷棍,想起无数个在办公室熬夜分析案情的夜晚,两杯速溶咖啡冒着热气的温度。
这些年,他们之间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同事和搭档,是在枪林弹雨中淬炼出的默契,是无需言就能懂的彼此。这种感情,无关风月,却比任何情话都来得坚实。
手机在掌心微微发烫,她轻轻叹了口气。刚才周淑婷那番话,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终究还是在心里荡开了圈圈涟漪。但那点不易察觉的涩意,很快就被更坚定的信念压了下去。
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影响工作。这是她的底线,也是她和杨震共同的默契。
季洁挺直脊背,转身往办公室走去。走廊里的灯光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步伐坚定,像每次奔赴案发现场时那样,带着不容动摇的决心。六组的办公室里,杨震正低头看着卷宗,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和窗外的风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属于他们的,最安稳的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