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洁把最后一只茶杯放进消毒柜时,厨房吊柜上的石英钟刚跳过三点十五分。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操作台,在地板上投下橱柜的阴影,像被刀划开的深色布条。
\"咔嗒\"一声,杨震从阳台走进来,手里捏着半截燃尽的烟蒂。“技术刘刚发过来上周的弹道比对报告,城西那起连环砸车窗案,作案工具应该是同一把羊角锤。”他把烟蒂摁进玄关的烟灰缸,玻璃缸壁上还沾着上次庆功宴剩下的啤酒沫。
季洁正要用抹布擦灶台,茶几上的手机突然炸响,那首《警笛呼啸》的铃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她手一抖,抹布\"啪嗒\"掉在地上,弯腰去捡的瞬间,眼角瞥见屏幕上跳动的\"孟佳\"二字——这个时间点的来电,从不会带来好消息。
“季姐!”孟佳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夹杂着电流的滋滋声,“盛华区3号楼,刚有人报命案!住户死在家里了,我已经让附近巡逻组先封现场!”
杨震正弯腰换鞋的动作猛地顿住,皮鞋后跟在地板上磕出闷响。他直起身时,刚才还带着倦意的眼神已经淬了冰:“让法医组带上紫外灯和鲁米诺试剂,我们五分钟后出发。”
季洁抓起沙发上的警服外套,拉链拉到胸口时卡住了。她低头摆弄拉链的瞬间,瞥见茶几上那盘没吃完的草莓,红得像刚凝固的血。“盛华区在城西老城区边缘,”她终于拉上拉链,声音里带着喘,“二十年的老区,没电梯,上次追查传销窝点去过一次,楼道里堆着杂物,监控都是坏的。”
杨震已经把车钥匙插进锁孔,防盗门\"哐当\"撞上的瞬间,季洁回头望了一眼客厅——阳光依旧躺在地板上,只是刚才还冒着热气的茶盏,此刻已经凉透了。
警车穿过解放路商圈时,季洁正对着后视镜整理警号。副驾驶座上的杨震突然敲了敲仪表盘:“给丁箭打个电话,让他查盛华区3号楼4单元所有住户的户籍信息,重点是租客。”
“刚发过去微信了。”季洁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调出盛华区的平面图,“3号楼在区最里头,背靠市政公园的围墙,围墙那边有排老槐树,去年暴雨倒了两棵,剩下的枝桠能攀到三楼窗台。”
车刚拐进区门口那条坑洼的水泥路,就看见孟佳举着警戒线在单元楼门口招手。穿蓝色防护服的警员正在驱散围观人群,一个戴红袖章的老太太扒着警员的胳膊喊:“我早上五点倒垃圾还看见她家灯亮着呢!怎么就死人了?”
“季姐!”孟佳把一份登记表递过来,塑料板上沾着点泥浆,“死者叫刘翠枝,37岁,超市收银员。报案人是对门的张大妈,中午敲门借酱油,发现门没锁,推门就看见裙在客厅。”
杨震踩着鞋套上楼梯时,鼻尖已经闻到那股熟悉的铁锈味。四楼楼道转角堆着辆破旧的婴儿车,车篷上的维尼熊图案被烟头烫出个黑洞,旁边散落着几袋黑色垃圾袋,其中一袋破了个口,露出里面沾着血的纸巾——看来是报案人慌乱中碰倒的。
“杨队!”技术刘正蹲在门口用紫外线灯照射,灯管发出的幽幽蓝光映得他脸色发青,“门把手上有三组指纹,其中一组很模糊,像是戴了手套。门锁没被撬动的痕迹,初步判断是熟人作案或者死者主动开门。”
季洁跨过门槛的瞬间,目光先落在客厅中央的尸体上。刘翠枝穿着米白色睡衣,领口被暗红色浸透,右手保持着抓挠的姿势,指甲缝里卡着点深灰色纤维。茶几上的玻璃杯倒扣着,水渍在桌面上洇出不规则的圈,旁边散落的瓜子壳里,混着半颗没嚼完的西瓜子。
“致命伤在颈部右侧,”何燕华正用标尺测量伤口,“创口呈锐角,边缘有挫伤,应该是单刃利器造成的,刀刃宽度在三厘米左右。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
杨震的手指拂过电视柜上的相框,玻璃表面蒙着层薄灰。照片里刘翠枝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女孩,背景是游乐园的旋转木马。“她女儿呢?”他转身问站在门口的孟佳。
“张大妈孩子这礼拜在乡下外婆家,”孟佳翻着笔记本,纸页被风吹得哗哗响,“刘翠枝离婚三年,前夫叫徐锦程,听邻居两人离婚时闹得很凶,徐锦程还打过刘翠枝,被派出所拘留过。”
季洁正蹲在阳台查看窗户,插销的金属杆上锈迹斑斑,轻轻一推就晃悠。“王勇,”她指着窗沿上的泥土,“这里有半个脚印,像是胶底鞋,尺码42码左右。”她探头往下看,老槐树的枝桠擦着三楼窗台,叶片上沾着点白色粉末,“让技术刘去树下看看,可能有攀爬痕迹。”
韩丽突然从门外挤进来,手里的文件夹差点撞到门框。“杨队,查到徐锦程的住址了,”她喘着气翻到打印纸第二页,“在城南棚户区17号,租的民房,邻居他昨下午还在家喝酒,晚上般多出去就没回来。”
“让陶非带两个人去抓徐锦程,”杨震的手指点着茶几,“带回来先查他昨晚的行踪,有没有人证。”他转向季洁,“你觉得门窗都没被破坏,会不会是刘翠枝主动开门让凶手进来的?”
季洁正用镊子夹起茶几缝里的根头发,透明证物袋里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栗色。“这两根头发粗细不一样,”她举着证物袋对着光看,“刘翠枝的头发是黑的,这根带点黄,可能是凶手的。”她把证物袋递给技术刘,“送去做dNA比对。”
何燕华突然\"咦\"了一声,正用棉签蘸取刘翠枝的指甲缝。“杨震,她指甲缝里的纤维不是棉的,像是某种合成材料,有点像……汽车座椅上的那种人造革。”
杨震的目光扫过客厅的旧沙发,褪色的灯芯绒表面有几个破洞。“她家里没车,”他走到卧室门口,“张大妈她平时骑自行车上班。”
卧室的抽屉被翻得乱七八糟,毛衣和裤子堆在地板上。季洁蹲下身,手指拂过抽屉内侧的木纹,在角落摸到个硬纸壳。“这里有个首饰盒,”她把纸壳抽出来,盒盖的合页已经断了,“里面是空的,但衬里有压痕,像是放过戒指之类的首饰。”
“不像抢劫,”杨震站在衣柜前,西装外套的下摆扫过挂着的连衣裙,“值钱的家电都在,冰箱里还有没开封的牛奶。”他突然停在衣柜深处,那里挂着件男士夹克,袖口磨得发亮,“这不是刘翠枝的衣服。”
季洁凑近闻了闻,布料上有股汽油味。“标签上的尺码是xL,”她翻着衣领内侧,“洗标上的日期是三个月前,应该是最近才出现在这里的。”
技术刘突然在阳台喊了一声,声音带着兴奋:“季姐,花盆里有东西!”
季洁跑过去时,技术刘正用刷子清理花盆边缘。陶土盆里的仙人掌歪倒着,根部的土壤被翻动过,露出个黑色塑料袋。“心点,”她按住技术刘的手,“用镊子夹,别破坏指纹。”
塑料袋里的U盘裹着层湿土,季洁把它放进证物袋时,袋壁立刻蒙上雾气。“回去赶紧破解,”她擦了擦手上的泥,“可能是刘翠枝藏起来的。”
李少成突然从门外探进头:“杨队,陶哥那边回话,徐锦程没在家,但他邻居昨晚十点多看见徐锦程在盛华区门口晃悠,手里还拎着个黑袋子。”
夕阳把客厅的影子拉得老长,季洁看着何燕华把盖着白布的尸体抬出去,布单下的轮廓在光线下忽明忽暗。她想起照片里那个扎羊角辫的女孩,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回到刑警队时,办公楼的灯已经亮成一片。季洁把U盘交给技术刘,玻璃门关上的瞬间,听见里面传来键盘的噼里啪啦声。丁箭正对着白板整理时间线,马克笔在\"徐锦程\"的名字上画了三个圈。
“超市同事刘翠枝上周三请了两假,”丁箭用红笔在时间线上标注,“组长问她干嘛去,她要去办点事,还\"这次一定要解决\",当时语气挺坚决的。”
杨震端着泡好的浓茶走进来,茶叶在玻璃杯里打着旋。“陶非在徐锦程的出租屋搜出把弹簧刀,”他把茶杯放在桌上,杯底的茶叶沉淀下来,“刀刃上有血迹,送去化验了,结果明出来。”
季洁突然想起阳台那棵老槐树:“孟佳,让技术刘去查槐树叶片上的白色粉末,我怀疑是某种涂料。”她翻开刘翠枝的通话记录,最近的来电里有个陌生号码,昨晚十点零三分打进来,通话时长十七秒。
“这个号码查了吗?”她指着屏幕问田蕊。
“是公用电话亭的,”田蕊敲着键盘,“在盛华区对面的便利店门口,监控坏了,没拍到是谁打的。”
王勇突然从技术科冲出来,手里攥着张打印纸,脸色发白:“杨队!U盘里的录音……你们听听!”
办公室的空气瞬间凝固,录音机里的电流声刺啦作响,接着是刘翠枝带着哭腔的声音:“那批过期奶粉你们不能卖!孩子们喝了会出事的!”
一个男声恶狠狠地响起,带着烟酒混合的沙哑:“刘翠枝你别不识抬举!收了钱就该闭嘴,再闹下去对你没好处!”
录音突然断了,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照片在电脑屏幕上放大,仓库角落的箱子上印着\"惠民超市\"的logo,旁边的人影穿着深蓝色工装,胸前的工牌反光,隐约能看见\"经理\"两个字。
“惠民超市?”季洁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刘翠枝不就是在惠民超市当收银员吗?”
田蕊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跳动,屏幕上跳出超市经理的资料:“张翔,45岁,三年前接任经理,据和供货商关系密牵”她指着照片里的人影,“身形和张翔吻合!”
杨震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去惠民超市仓库!陶非,带徐锦程的照片去棚户区走访,确认他昨晚是否去过仓库!”
警车停在超市后门时,仓库的卷闸门还开着道缝。季洁推开门的瞬间,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货架上的奶粉罐贴着\"买一送一\"的标签,生产日期被涂改液盖住了。
“杨队!”孟佳在角落发现个铁桶,里面的黑色涂料还没干,“这和槐树叶上的粉末成分一致!”
季洁的手电筒扫过墙壁,突然停在配电箱上。开关旁边有片暗红色,用棉签蘸取时,棉签瞬间变成褐色。“这里有血迹,”她抬头看向通风管,“凶手可能从这里离开的。”
李少成爬上梯子,通风管的格栅上挂着根深蓝色纤维。“和刘翠枝指甲缝里的一致,”他把纤维放进证物袋,“是工装布料。”
周志斌的电话突然响了,他接起电话的瞬间,脸色骤变:“杨队,陶哥在棚户区找到徐锦程了,他昨晚确实去了盛华区,但没上楼,是张翔让他去的,给了他五百块,让他在楼下望风。”
仓库外突然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杨震冲出去时,一辆黑色轿车正撞开警戒线。季洁看清驾驶座上的人时,心脏猛地一缩——张翔握着方向盘的手上,缠着圈纱布,渗出血迹。
“拦住他!”杨震的吼声混着警笛响起,轿车擦着警车冲出去,轮胎在地面上留下焦黑的印记。季洁跳上警车时,看见后视镜里的仓库渐渐缩,货架上的奶粉罐在警灯闪烁中,像排沉默的墓碑。
追捕在三公里外的立交桥下结束。张翔的车撞在护栏上,安全气囊弹开的瞬间,季洁看见副驾驶座上的账本,封皮沾着的血迹和林慧指甲缝里的纤维,在路灯下泛着同样的深色。
“那批过期奶粉毒死了个孩子,”张翔被按在引擎盖上时,声音突然垮了,“刘翠枝非要去举报,我求她别去,她不听……”
季洁看着技术刘把账本装进证物袋,夜风掀起她的警服下摆。远处的居民楼亮着零星的灯,某个窗口传来孩子的笑声,她突然想起刘翠枝照片里的女孩,那个此刻正在乡下等待妈妈的孩子。
回到队里时,快亮了。王勇把徐锦程的笔录放在桌上,纸页边缘卷着角。“他不知道张翔要杀人,”王勇打了个哈欠,“就是觉得五百块钱好赚,没想到会出人命。”
季洁泡了杯咖啡,热气在杯口凝成白雾。她看向窗外,际线泛起淡青色,第一辆公交车驶过路口,车厢里的乘客打着哈欠,对昨夜的惊心动魄一无所知。
杨震把结案报告放进文件夹时,晨光刚好爬上办公桌。“通知民政部门,”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很清晰,“安排好刘翠枝女儿的监护问题,别让孩子没人管。”
季洁的咖啡喝到一半,手机突然震动。是孟佳发来的照片,棚户区的墙面上,有人用红色油漆写着\"欠债还钱\",徐锦程的家门锁被撬了,地上散落着几张催债单。
“他也算罪有应得,”丁箭凑过来看照片,“只是刘翠枝太可惜了。”
季洁没话,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找到张游乐园的照片——那是从刘翠枝家相框里翻拍的,照片上的女孩举着,笑容比阳光还亮。她把照片设成屏保,锁屏的瞬间,晨光刚好漫过键盘,在桌面上投下排整齐的光影。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新的警情正在等待处理。季洁抓起警服外套,转身时看见杨震正对着窗外,晨光在他鬓角的白发上,镀上层温暖的金边。
“走了,”她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案子等着呢。”
杨震回过头,脸上的疲惫突然淡了。“嗯,”他拿起文件夹,“让真相多等一秒,就有人要多受一秒的苦。”
两人走出办公室时,走廊的灯光自动熄灭,身后的黑暗里,那些未结的案卷在桌上沉默着,像等待被照亮的星辰。而前方的楼梯口,晨光已经铺成了路,在脚下延伸,通向又一个需要守护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