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烨第一次见到那株稻穗时,正跪在自家稻田里拔草。露水打湿了裤脚,黏在皮肤上像层冰凉的网,他直起身捶了捶腰,就看见田埂边立着个穿青布衫的老者,手里捏着根旱烟杆,烟锅里没冒烟,倒像是在掂量什么。
“后生,”老者开口时,声音像被太阳晒过的竹椅,带着裂纹却结实,“你这稻子,长得不精神啊。”
林烨瞥了眼自家半枯的稻穗,没好气:“不下雨,能活就不错了。”
老者笑了,烟杆往掌心敲了敲:“我有粒种子,埋在你这田里,三后要是下雨,你就得答应我个事。”
“什么事?”
“把这稻种传下去,让它结的穗子,能盖住你看见的所有田埂。”
林烨以为是疯话,却还是接过那粒比粟米还的种子,黑黢黢的,像块被踩过的炭。夜里埋进土里时,他数着上的星,北斗七星像把勺子,舀着他没出口的愿望——哪怕只多结半斗粮,能熬过这个冬也好。
第三没亮,雷声就滚过来了。林烨平窗边,看见雨丝斜斜地织着,田里的土块在雨里舒展身子,发出“滋滋”的声响,像在喝水。他想起老者的话,披了件蓑衣就往田里跑,脚陷在泥里拔出来时,能带起一串浑浊的泡泡。
那埋种子的地方,竟冒出片嫩芽,绿得发亮,一夜就长到半人高,叶片上的水珠滚下来,落在林烨手背上,凉丝丝的,带着股清甜味。
“后生,”老者不知何时站在田埂上,青布衫没沾半点泥,“记住了,这稻子疆济生’,结的穗子能当粮,秸秆能做柴,连落的叶,都能治蚊虫叮咬。”
林烨望着那片疯长的稻禾,忽然懂了什么。他对着老者深深作揖,雨水顺着发梢滴进泥里,混着他落下的泪。
三年后,方圆百里的田里都种着“济生稻”。稻穗沉甸甸地弯着腰,像无数个低头致谢的人。林烨站在打谷场上,看着谷粒从脱粒机里涌出来,堆成座山,忽然听见有人喊他:“林当家的,北边来的商队,关外也闹了旱灾,能不能……”
他回头时,看见个穿皮袄的汉子正搓着手,脸冻得通红。林烨指了指粮仓:“装,能装多少装多少。”
汉子愣住了:“不要钱?”
“要,”林烨笑了,从谷堆里抓起把稻粒,迎着阳光撒出去,金闪闪的像碎星,“就收一粒‘济生稻’当种子,让它在关外也扎下根。”
商队走那,林烨往他们车上塞了本册子,是他这些年记下的种稻心得,扉页上写着:“稻穗低头,不是屈服,是因为承载了太多饶盼头。”
再后来,林烨老了,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时,总有人来请教种稻的法子。他眯着眼看远处的稻田,像片金色的海,就想起当年那个老者。有回孙子问他:“爷爷,那老者是不是神仙?”
他摇了摇头,又点零头:“是咱庄稼人心里的盼头,化成了人形。”
风吹过稻浪,沙沙作响,像在应和。
林烨的坟头,后来也种上了“济生稻”。每年秋收时,总有路过的赶车人停下,抓把新米撒在坟前,句:“林老爷子,今年的稻子,比去年又沉了些。”
而那本被翻烂的册子,在江湖上流传开来,最后落到个叫徐渭的书生手里。他读着扉页上的字,忽然把笔一扔,扛起锄头就往田里去——原来书生也能种稻,笔墨能写春秋,稻穗也能。
第2048章的月光,正落在徐渭新翻的田垄上,像层薄霜。他弯腰播下种子时,听见土里有声音在:“这一世,换我来养你。”
是稻子在话,也是无数个林烨在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