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冥“嗯”了一声,没什么反应。
“但她开始吃饭了。”周牧的眼眶,微微泛红,“还让下人,去书房,找了几本……农事和律法的书。”
这是他的女儿,从未碰过的东西。
“她,好像活过来了。”周牧看着唐冥,像是在看一个怪物,“又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唐冥站起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伸出手。
周牧一愣。
“诊金。”唐冥言简意赅。
周牧反应过来,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双手奉上:“先生,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
唐冥的目光,越过银票,落在了他空空如也的另一只手上。
“碗呢?”
“啊?”周牧彻底懵了。
“李老汉拿走的那个碗。”唐冥提醒道,“本店的碗,只送水,不送碗。”
周牧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堂堂一郡之长,站在这里,跟人讨论一个破碗的归属问题?
这感觉,荒谬得像一场噩梦。
“我……我这就派人去取!”
“不必了。”唐冥收回手,“算你账上。一个碗,十文钱。”
他又指了指地上那堆,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烂木头:“桌子,是她弄坏的。维修费,一百文。”
“还迎…”唐冥看着周牧那张,已经快要裂开的脸,继续道,“她在这里,吃了一碗水,半个包子,还住了一晚。食宿费,就算……二十文吧。”
“一共,一百三十文。”
唐冥伸出手,再次摊开。
“给钱。”
周牧感觉自己的神智,正在被一种无法理解的力量,反复碾压。
他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也忘了自己想问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如果不付钱,今,可能就走不出这条街了。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在无数双暗中窥探的眼睛的注视下,一个一个地,往外数着铜板。
叮当。
叮当。
一百三十枚铜钱,堆在唐冥的手里,沉甸甸的。
“好了。”唐冥收下钱,像是完成了一桩大的生意,心满意足,“你可以走了。”
周牧失魂落魄的,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比来时,更加苍老。
林霜走到唐冥身边,看着他手里那堆,散发着铜臭和屈辱气息的钱。
“现在,我们有钱了。”
“嗯。”唐冥掂拎,“可以买很多包子。”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这间,见证了这几所有荒唐事的,铺子。
然后,他把那块写着“解忧铺”的门板,摘了下来。
“走吧。”
“去哪?”
“不知道。”唐冥拉起林霜的手,将那一百多文钱,塞进了她的手里,“不过,我们现在有盘缠了。”
两人,就这么走出了铺子。
没有回头。
身后的屋子里,那堆价值连城的金丝楠木,静静地躺在角落,与满地的灰尘,相映成趣。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一直延伸到,长街的尽头,和那未知的,远方。
……
清河郡的城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
官道上,空无一人。
,彻底黑了。
没有星,没有月,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和风吹过荒野的呜咽。
林霜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又看了看身边,这个,似乎永远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走的男人。
“我们,要去哪?”
“往前走。”唐冥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单。
“走不动了怎么办?”
“那就歇歇。”
他们走了很久。
从日落,走到深夜。
那种纯粹由双脚丈量大地带来的疲惫感,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的,冲击着他们从未体验过“极限”的身体。
酸,麻,累。
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想要停下。
最后,他们在路边,发现了一座早已废弃的山神庙。
庙很,神像的脑袋掉了半边,蛛网蒙尘,充满了破败的气息。
两人没什么,走进去,寻了个避风的角落,背靠着斑驳的墙壁,坐了下来。
没有篝火,没有言语。
只有彼此,平稳的呼吸声,和庙外,不知名的虫鸣。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霜靠着唐冥的肩膀,睡着了。
唐冥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又看了看庙门外,那片无边的黑暗。
他伸出手,似乎想用法力,驱散这恼饶疲惫,抹平这崎岖的道路。
可指尖,只亮起了一瞬,微不可察的光,便又黯淡了下去。
他笑了笑,收回了手。
这样,好像也挺有意思。
……
接下来的几,两人,就真的只是,在往前走。
饿了,就用那一百三十文钱,去路过的村镇,买两个最粗糙的干粮。
渴了,就喝山间的泉水。
累了,就在树下,或者破庙里,将就一晚。
手里的铜钱,越来越少。
身上的衣服,也沾染了风尘,多了几分,旅饶味道。
这一日,他们来到了一条大河前。
河面很宽,水流湍急,发出隆隆的轰鸣,像一头被激怒的巨兽,横亘在地之间。
一座孤零零的渡口,立在岸边。
渡口旁,停着一艘不大的渡船,却不见船夫。
岸上,聚集了几十号人,一个个面带焦色,对着那汹涌的河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可怎么办?都等了两了,这河伯的脾气,怎么还不见好?”
“王家的管事都快把船夫的家给拆了,船夫就是不敢开船,谁开谁死。”
“唉,我那批货,要是再送不到对岸,这半年的收成,可就全完了!”
唐冥和林霜走到人群后面,听着这些嘈杂的抱怨。
唐冥的目光,落在了一个穿着绸衫,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身上。
那男人,正对着一个须发皆白,穿着一身破烂道袍的干瘦老头,大声地呵斥着。
“张神汉!我家员外花大价钱请你来,不是让你在这看热闹的!”
“你倒是快想个法子,让这河伯息怒啊!耽误了我家员外的生意,把你填河里去!”
那个被称为“张神汉”的老头,被骂得一脸晦气,他捻了捻自己山羊胡,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
“王管事,莫急,莫急。”
“贫道夜观象,掐指一算,已然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