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正禄躺在床上,望着房梁上结的蛛网,只觉得浑身力气像是被抽走了大半。
上午还能勉强去田埂上转两圈,如今连坐起身都要喘上好一会儿,胸口闷得像是压了块湿泥。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只摸到一手松弛的皮肉,这才惊觉自己竟老得这样快。
“咳咳……”一阵剧咳突然袭来,苏正禄慌忙用帕子捂住嘴,咳完打开一看,帕角上那点淡红又深了些。
他悄悄把帕子叠好塞进枕下,装作无事般喊了声:“老婆子,水。”
张氏端着水进来,脸上没什么好脸色,把碗重重放在床头的矮凳上:“喊魂呢?一到晚水不离口,我看你就是闲的!”
话虽刻薄,手却还是扶着他的后背,帮他坐起身。
苏正禄喝了口水,瞥见张氏眼角的红痕,忍不住问:“又跟谁置气了?年纪一把了还总跟个孩子一样爱哭。”
“还能有谁!”张氏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声音瞬间拔高,又猛地压低,像是怕被院外的人听见,
“还不是二房那一家子!刚才我去镇上扯布,看见李氏拎着一篮子鸡蛋往苏蓉家去,笑的嘴都合不拢!你凭什么?苏文涛当了官,苏蓉嫁了好人家,苏茹也就要穿红戴绿出嫁,就咱们家……”
她着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文博没本事,文浩是个瘸子,娇娇到现在还没人要,你又病成这样,这日子再过下去,我不如死了算了!”
苏正禄皱紧眉头,胸口又开始发闷:“行了,少两句。二房日子好过,是他们自己挣来的,文涛读书多辛苦,你又不是没看见。”
“辛苦?我看他们就是命好!”张氏不依不饶,声音压得更低,却满是酸气,“还有三房,苏蓁那个丫头,当年要不是咱们养了她,她能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吗?
现在成了王妃,秦辞那样的人物,见了咱们连个正眼都不瞧!上次文耀捎来的羊毛布料,陈氏转眼就给苏芜做了袄子,咱们连个布角都没摸着!”
苏正禄没接话,心里却也不是滋味。
前几日他听见苏文浩和苏文博在窗外嘀咕,三房的安安穿的袄子,是用什么丝做的,摸起来比云朵还软。
他知道三房现在身份不同,秦辞是镇北王,苏蓁句话都有人捧着,可那毕竟是在苏家村,是在这个院子里长大的,怎么就生分至此?
正想着,院外突然传来苏娇的哭闹声:“我不管!我就要蜀锦!苏茹能穿,我为什么不能穿?你要是不给我买,我就去二房闹!”
张氏叹了口气,抄起门后的拐杖就往外走:“娇娇啊!二房现在是什么光景,你去闹?苏文涛现在是官老爷,一句话就能把你抓起来!”
苏正禄扶着墙想出去看看,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苏文博的声音带着怯意:“奶,二房的人听见了……”
“听见又怎么样?”张氏的声音顿了顿,明显弱了下去,“他们还能吃了我不成?不过是仗着文涛有出息,有什么了不起的!”
苏正禄看着张氏那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心里泛起一阵无力。
他知道大房现在过得难,可难的根源在哪里,他比谁都清楚。
苏有书性子软,管不住媳妇,文博和文浩一个窝囊一个混,娇娇被惯得无法无,再加上自己这病,整个大房就像一摊烂泥,扶都扶不起来。
第二日清晨,苏正禄早早的就起来去村里转转。
刚走到二房院门口,就听见李氏和苏蓉话的声音,笑得格外热闹。
“……文涛知府大人夸他办事利索,往后有机会还能提拔呢!”李氏的声音里满是骄傲。
“那太好了!等文涛再升一级,咱们家也能扬眉吐气了!”苏蓉的声音跟着响起。
苏正禄站在墙角,手指攥着拐杖的木头把手,指节都泛了白。
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盼着儿子们能有出息,可现在呢?二房蒸蒸日上,三房更是飞黄腾达,只有大房,还在泥坑里打滚。
“爷爷?”一个声音传来,苏正禄回头一看,是孙杏梦,她端着洗衣盆路过,看见他连忙停下脚步,“您怎么站在这儿?凉,还是回屋歇着吧。”
苏正禄点点头,刚要开口,就听见张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孙杏梦!洗个衣服磨磨蹭蹭的,是等着二房的人给你送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