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诗学的视觉辩证法》
——论树科粤语诗《道睇到嘅嘢》的哲学维度
文\/袖子
在当代汉语诗歌的星丛中,方言写作始终保持着独特的引力场。树科这首以粤语口语写就的《道睇到嘅嘢》,通过四组看似简单的设问与否定,构建起一个关于视觉认知的哲学迷宫。诗歌标题中的\"道\"字具有三重解码可能:既是粤语中\"道路\"的实指,又是道家哲学中\"可道非常道\"的本体论符号,更是岭南方言特有的语气助词。这种语义的层叠状态,恰如海德格尔所言\"语言是存在之家\"的方言实践。
诗歌前两行以重复修辞展开视觉辩证法的基本命题。\"睇得到\"与\"睇唔到\"构成观察行为的一体两面,令人想起《道德经》\"常无欲以观其妙\"的认知范式。粤语特有的否定句式\"睇唔到\"比普通话\"看不见\"更具音韵顿挫,在喉塞音收尾的发音特性中,完成对视觉确定性的语言学解构。第三行的\"使咩\"(何必)将追问转向存在论层面,这个典型的粤语副词携带着岭南文化实用主义的基因,与\"道\"的哲学意象形成奇妙对话。
诗歌后半段突然转入人称转换的戏剧性时刻。\"我哋\"(我们)的出现打破了前文的抽象思辨,将认知困境具象化为群体经验。这个复数人称的选择意味深长——在粤语语境中,\"我哋\"比普通话\"我们\"更强调共同体意识,其发音的圆唇特性在语音学上就构成包容性姿态。而\"乜嘢唔喺我哋度\"(什么不在我们这里)的否定判断,与前半段\"乜嘢嘟喺道度\"(什么都在那里)形成镜像对照,暗合胡塞尔现象学中\"意识的意向性\"理论。
从诗学技法来看,全篇仅用六个\"乜嘢\"(什么)就完成认知逻辑的螺旋上升。这个粤语高频疑问词的特殊性在于:其发音的短促爆破特性([mat je])形成独特的节奏脉冲,每个\"乜嘢\"都像认知领域的探针。当普通话诗人还在用\"什么\"进行平缓抒情时,粤语诗人已经通过方言的音韵优势,构建出更具张力的疑问场域。
诗歌末尾标注的创作地点\"粤北韶城沙湖畔\"值得玩味。这个地理坐标暗示着:在珠江三角洲核心区之外的粤语飞地,方言诗歌反而获得更纯粹的哲学品质。沙湖的水影涟漪与诗中视觉辩证形成隐喻呼应,而2025年的未来时间戳又赋予文本某种预言性质。这种时空编码方式,令人想起特朗斯特罗姆\"写于1966年解冻\"的标注传统。
在文化诗学层面,该作成功实现了三重超越:首先是用方言口语承载形而上学思考,打破\"官话中心主义\"的哲学表达垄断;其次将岭南语言特性转化为认知优势,如入声字带来的思维顿挫感;最后完成从地域性到普遍性的跃升,使粤语成为探讨人类认知局限的绝佳媒介。这种尝试既延续了也斯《雷声与蝉鸣》的方言诗学探索,又与当代哲学家徐英瑾关于\"方言哲学\"的构想不谋而合。
该诗最深刻的悖论在于:用最接地气的粤语词汇,讨论最抽象的认知哲学。这种张力恰恰印证了阿多诺\"艺术通过具体性抵达普遍性\"的论断。当诗人反复追问\"睇到乜嘢\"时,实际上是在进行现象学还原的方言实践——将\"看\"这个行为从日常经验中悬置出来,暴露出主体与客体之间永恒的认知鸿沟。在这个意义上,《道睇到嘅嘢》堪称汉语诗歌中罕见的\"方言现象学\"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