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穗把拼合完整的星铁残片装进樟木盒时,指腹蹭过盾角与残片衔接的缝隙,摸到层薄汗。驻地的夜风湿气重,木盒刚摆上案几,就渗出细密的水珠,像裹了层雾。
“姑娘,这残片透着邪性。”守夜的老陈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杆在鞋底敲出火星,“方才巡营时瞅见盒缝里冒红光,跟烧红的烙铁似的。”
禾穗没话,掀开盒盖的瞬间,残片突然“嗡”地振了振,烫得她指尖发麻。星图上的五颗星球光点正剧烈闪烁,最边缘那颗蓝星的光点拖着道红线,往西北方向的空白处飘——那是星图之外的未知星域,连最老的《星际志》都只标着“迷雾海”三个字。
她摸出爷爷留下的铜制罗盘,指针刚凑近残片就疯狂打转,最后死死钉在西北方,铜针上凝出层白霜。“是寒铁气。”禾穗突然想起爷爷日记里的话:“迷雾海深处有沉船,船骨裹着千年冰,能引星铁共鸣。”
后半夜,残片烫得能烙熟饼,她把它埋进院里的老槐树下,土堆里竟冒出串气泡,炸开的泥土带着咸腥味。清晨挖出来时,星图上的红线已经延伸出星图边缘,像条指路的血痕。冰星的记忆河冻得正硬,冰面突然裂开道缝,守河人赵婶敲着冰镩子赶来看时,吓得差点坐进冰窟窿——裂缝里浮着艘沉船的影子,船身侧卧,桅杆断成两截,最显眼的是船尾那块发黑的木板,“归”字的最后笔正从冰缝里往外渗血似的红光。
“是‘望归号’!”赵婶的丈夫老沈趔趄着跑过来,手里攥着张泛黄的海图,“当年你爷爷就是乘这艘船失踪的!”海图上的望归号航线,终点赫然标着迷雾海。
消息传到禾穗耳朵里时,她正背着残片往冰星赶。坐骑踏过冰封的记忆河时,冰面突然下陷,残片从背包里滚出来,落在沉船影子的正上方。红光与冰缝里的红光对接的刹那,沉船的轮廓清晰得能看见甲板上的锚链,链环上缠着块褪色的红绸,和爷爷相册里奶奶绣的那块一模一样。
“船身有字!”守河人喊着凿开冰层,船侧的字迹慢慢显出来:“宣统三年,载粮赴迷雾海,遇冰暴,船毁,全员弃船,唯留此船引归人。”
禾穗摸着冰凉的船身字,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的半块船板,上面的“归”字缺了最后笔——原来不是没写完,是在等此刻的红光补全。出发前夜,禾穗把残片塞进贴身的布袋,老陈往她包里塞了把淬过火的冰镩:“迷雾海的冰能冻住星铁,这镩子是用守麦人传下来的老铁打的,能破冰。”
同行的还有老沈,他捧着父亲的遗物——只铜哨,哨身刻着“望归”二字。“我爹,吹这哨子,船上的人能听见。”
船行至迷雾海边缘,海面的冰碴子突然竖起,像片倒插的刀林。残片在布袋里发烫,指引着船从刀林缝隙里钻过去。越往深处,雾越浓,浓得能拧出水,船灯照过去,能看见雾里飘着些旧物:只绣着“安”字的布鞋,本浸了水的《航海志》,还有个断弦的琵琶,弦上缠着根白发。
“是他们!”老沈突然红了眼,捡起那只布鞋,“我娘的鞋,她总绣个‘安’字能保平安。”
船行到第七,残片突然飞出来,贴在块浮冰上。冰下的沉船真身露了出来,船尾的“归”字红得发亮,甲板上的冰雕赫然是群举着粮袋的人影,冻在抛粮的姿势里——原来不是遇冰暴,是为了给迷雾海的灾民送粮,才冒险闯入冰区。
禾穗摸着冰雕冻得发硬的衣角,突然懂了“归”字的意思:不是回故乡,是把生路带给需要的人。她掏出爷爷的半块船板,拼在船尾的“归”字上,最后笔红光终于补全。返航时,老沈吹起铜哨,雾海里突然飘来无数光点,绕着船舷飞。禾穗打开爷爷的日记,最后页的字迹被水泡得模糊,却能看清:“望归号不归,粮归即可。”
船过刀林时,冰镩不心碰掉了布袋里的残片,它落在冰面上,星图的红光突然爆开,照亮了雾海深处——那里有片绿色的岛屿,岛上的炊烟正袅袅升起,像是在欢迎迟到了百年的粮船。
禾穗把残片留在了望归号的甲板上,让它继续指引后来的送粮船。回程的船上,老沈的哨声不断,雾海里的光点跟着船飞了很远,像串流动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