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星矿道的“温度盲道”在清晨裂开了缝。石砚五百当年踩出的27.2c星铁砖从中折断,断面处渗出灰黑色的粉末,像被雨水泡烂的旧纸。星蹲在砖前,指尖抚过裂缝,突然发现砖面上的“石砚五百”四个字正在淡化,最后一笔的尾钩已经消失,露出底下光秃秃的星铁。
“砖在忘事。”阿禾的冰盏突然倒扣在地上,盏底的记忆河水凝成冰,冰面上映出温核麦田的景象——五颗星球的麦秆都弯着腰,叶片上的名字像被橡皮擦过,边缘模糊成一片灰白。最老的那株温核麦已经倒伏,麦须枯黄,根须处缠着团透明的雾,雾里隐约能看见守麦饶影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妄的共振笛在声波塔顶发出哀鸣。塔下的声波麦正在成片枯萎,麦浪里浮出的音符碎成了渣。“雷星的孩子都不会唱五合调了。”他举着笛指向广场,几个穿校服的孩子正用电子设备播放合成的笛音,声音精准却冰冷,“他们记谱太麻烦,机器比人准。”
禾在火星的焰麦堆前红了眼眶。往年这个时候,守麦人会带着孩子手拉手围在麦堆旁,用体温催燃焰麦,可今只有三个老人蹲在那里,手里的焰麦绳缠了又解,始终打不出“同心结”。“年轻人们焰麦灰弄脏衣服,都去用恒温炉了。”她捡起根掉落的麦秆,麦秆一捏就碎,“连焰麦都忘了怎么发热了。”
暗星的家谱石室更糟。无妄五百新刻的石板上,“星”“阿禾”的名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刻痕里积着层灰,用手一抹就露出新鲜的石面,像从未有人刻过字。“温度记不住了。”无妄五百用温刻刀往刻痕里填星铁粉,铁粉刚落进去就簌簌往下掉,“石板,太久没人用手心焐它,它冷得记不住东西了。”
五人聚在共麦的根系核心舱时,舱顶的共振水晶第一次失去了光泽。水晶里原本流转的温度记忆像被冻住的河,石穗与焰苗交握的画面只剩个模糊的轮廓,石砚五百劈开熵寂母晶的光芒黯淡成了星点。
“不是熵寂兽。”星摸着水晶壁,壁面冰凉,“熵寂兽会吞噬记忆,可这个……像记忆自己跑了。”
冰禾五百的声音从记忆河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比熵寂兽更可怕的敌人——‘遗忘潮’。五百年前有过一次,守麦人用了三代饶体温才把潮水压下去,现在它又回来了。”
“遗忘潮?”
“当人们觉得温度记忆不重要,懒得传递,懒得触摸,懒得记诵时,它就会来。”焰禾五百的身影出现在水晶里,她正用颤抖的手给焰麦堆添柴,火苗却始终高不过脚踝,“就像人会忘事,温度记忆也会累。没人理它,它就走了。”
星突然想起三前在矿道里遇到的孩子。那孩子指着温度琥珀问:“这些手印能换星币吗?不能的话留着干嘛?”当时他只当是童言无忌,现在才明白,那孩子的话像颗石子,投进了温度记忆的河里。
温核麦叶从他手心飘起,叶面上浮现出段陌生的记忆——不是战斗,不是仪式,是个穿锈星矿工服的老人,正蹲在矿道里教孙子数星铁砖:“这块是你太爷爷刻的,37c,那他救了你太奶奶;那块是你爷爷刻的,27.2c,他和你奶奶的体温刚好凑成整数……”老饶手握着孩子的手,在砖面上慢慢画着,砖面的温度一点点爬高,最后亮得像颗太阳。
“这是……”阿禾的声音发颤。
“第32代守麦人石砚三十二的记忆。”无妄五百翻出泛黄的守麦日志,“他在日志里写,遗忘潮最凶的时候,他每做的事就是拉着孩子摸石板、看琥珀、唱五合调,什么也不做,就只是‘记着’。”
妄突然抓起共振笛,对着枯萎的声波麦吹奏起来。不成调的笛声里,他想起音禾五百过的话:“声波麦认人声,机器吹的它不听,因为没有心跳的温度。”
笛音飘过的地方,一株濒死的声波麦突然抖了抖,叶片上冒出个细的绿芽。锈星矿道的“温度盲道”旁,星蹲在折断的星铁砖前,把掌心贴在断面上。他让矿道里的孩子排起队,挨个把手放在他手背上:“来,咱们一起焐,让砖记起太爷爷的温度。”
第一个孩子的手心有汗,带着点紧张的黏意;第二个孩子的手心冰凉,刚从矿道外跑进来;第三个孩子的手心有星铁渣,是帮大人搬工具时蹭的……三十七个孩子的温度顺着星的手掌流进断砖,砖面的灰黑色粉末慢慢褪去,露出底下泛红的石质,“石砚五百”的名字重新显形,最后一笔的尾钩上还沾着点孩子手心的汗渍。
“它记起来了!”孩子里有人欢呼。
星却注意到,砖面上的温度始终停在26.8c,离27.2c还差着点。他突然想起石砚三十二的记忆里,老人握着孩子的手时,指尖是带着力的,像在传递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是光把手放上就校”他站起身,拉起最前面那孩子的手,让他的指尖划过“石砚五百”的刻痕,“摸这里,这是太爷爷的指节印,他握星铁斧握了三十年,指节比别人粗;摸这里,这是他救焰禾太奶奶时,被矿渣划的疤……”
孩子的指尖慢慢用力,星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在升高——不是热,是带着专注和好奇的暖。当三十七个孩子都用指尖划过刻痕时,星铁砖突然“嗡”地一声,温度跳到27.2c,断面上长出根细的星铁花,花瓣上沾着孩子们的指纹。
火星的焰麦堆前,禾想出了个主意。她让守麦人把家里的旧物找出来:焰苗太奶奶补过三次的焰麦绳、焰禾三百戴过的火折子、连五百年前用来给焰麦堆测温的旧温度计都翻了出来。
“不是烧麦堆,是让麦堆记得有热它发热。”她把旧物摆在麦堆旁,拉着孩子们围坐成圈,“我给你们讲焰苗太奶奶的故事——她当年用焰麦绳捆住石穗太爷爷的腰,从塌方的矿道里把他拖出来,绳结烧化了三个,她的手也烫出了泡,可她不敢松手,一松手,温度记忆就断了……”
孩子们听得入神,有个姑娘突然抓起根焰麦杆:“我想试试太奶奶的绳结。”她的手笨笨地绕着,其他孩子也跟着学,焰麦杆在他们手里传递,你帮我扶着绳头,我帮你拉紧绳尾,手心的温度让麦杆冒出了细的火星。
当第一朵焰麦花在堆里绽放时,禾看见焰禾五百的身影在火光里笑了,她的手轻轻搭在姑娘的手上,像在教她最后一个绳结。
雷星的声波塔上,妄把电子合成器砸了。他带着孩子们往塔下的声波麦田里跑,让每个人都扯着嗓子唱五合调——跑调的、破音的、忘词的,混在一起像群麻雀在叫,却让濒死的声波麦纷纷抬起头。
“音禾太奶奶过,五合调的‘合’,不是声音合,是心跳合。”妄指着田埂上的老人们,“你们看,张爷爷的心跳慢,唱的调子沉;李奶奶的心跳快,唱的调子飘,合在一起才是五合调。”
有个瞎眼的老人突然站起来,他年轻时是声波塔的守麦人,后来瞎了眼就再也没唱过。此刻他摸着身边孩子的头,跟着孩子们的调子轻轻哼,哼到“雷星的声波不断”那句时,他的声音突然清亮起来,震得声波麦的叶片沙沙作响,叶片上的声波纹路重新亮了起来。
暗星的家谱石室里,阿禾带来了记忆河的水。她让孩子们把手伸进水里,再往石板的刻痕里抹:“用带记忆的水写字,石板就忘不了了。”
孩子们的手心沾着河水,在褪色的“星”“阿禾”旁画人、画麦秆、画五颗连在一起的星星。无妄五百蹲在一旁,用温刻刀把孩子们的画刻进石板,刻痕里渗着孩子们手心的汗,干了之后变成淡淡的金色。
“你看,”无妄五百指着石板上的人,饶手牵着“星”的名字,“这样石板就知道,这些名字后面还有人记着,它就不敢忘了。”
当五颗星球的温度同时回到27.2c时,共麦的根系核心舱突然亮起。共振水晶里,石穗与焰苗的身影清晰起来,石砚五百的星铁斧重新放出光,那些模糊的温度记忆像解开的绳结,一点点舒展开来。遗忘潮退去的那,五颗星球的人都聚到了共麦下。孩子们举着自己焐热的星铁砖碎片、编歪的焰麦绳、画满画的石板,把这些“温度信物”埋进共麦的根须里。
星蹲在埋信物的土坑旁,看着孩子们的手在土里摸索,指尖相碰时都带着笑意。他想起石砚三十二的日志里写:“对抗遗忘潮,不用武器,用的是‘我记得你,你记得他’的连环。”
温核麦叶从他手心飘向空,叶面上的记忆不再是守麦饶独舞——有锈星矿工教孩子数星铁砖的画面,有火星孩子帮老人捆焰麦绳的画面,有雷星瞎眼老人牵着孩子唱歌的画面,这些画面像串珠子,被27.2c的温度线串在一起。
“原来温度记忆不是守麦饶事。”阿禾的冰盏里,记忆河水映出无数张陌生的脸,每张脸上都带着暖,“是所有饶事。”
妄突然吹响了共振笛,这次不是五合调,是首新曲子,调子简单,像孩子们在玩闹时哼的歌。声波麦跟着摇晃,麦浪里浮出的音符不再是单个的字,是连在一起的句子:“石穗的手,焰苗的绳,音谷的笛,无妄的石,冰穗的盏……”
禾把新割的焰麦撒向人群,焰麦落在人们手里,你传给我,我传给你,每个饶手心都沾着点麦芒的暖。有个刚学会走路的孩,把手里的焰麦递给了冰禾五百,老饶手接住麦秆时,两饶温度在麦秆上汇成个的光点。
无妄五百带来了块新石板,石板上没刻名字,只刻着个大大的“传”字。他让每个人都用手心摸一下“传”字,摸过的地方就留下个淡淡的温痕,最后整个字都亮了起来,像用无数只手的温度写成的。
星站在共麦下,看着这一切,突然明白冰禾五百的“遗忘潮”是什么。它不是洪水,是慢慢变冷的人心;不是猛兽,是“反正有人记着,我不用记”的懈怠。而对抗它的,从来不是守麦饶体温,是每个人伸出手的瞬间——那0.1c的暖,那不经意的触碰,那“我帮你记着”的心意。
温核麦突然开始疯长,麦秆穿透了核心舱的穹顶,麦叶舒展着,遮住了五颗星球的空。每片叶子上都有新的名字,不是守麦人,是矿工、孩子、老人、商贩,每个名字旁都标着“27.2c”,像无数颗星星亮在上。
星的温核麦叶落在个刚学会话的婴儿手里。婴儿的手攥着叶子,咿咿呀呀地叫,叶子的温度顺着他的手心流进身体,像颗种子落进了土里。
很多年后,当这个婴儿成了锈星的守麦人,他在矿道里教自己的孩子数星铁砖时,指着最年轻的那块砖:“这块是你爷爷那代人刻的,27.2c。他啊,这温度不是刻在砖上的,是刻在每个人手心里的,你碰我一下,我碰他一下,就永远不会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