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廖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更多的蛋黄酱，但整场都再无人搭理娜娃。她被隔离在家庭欢乐的磁场之外，就如她七岁时开始的那样，这反倒让娜娃觉得自在，她悄悄长舒了一口气。
汉娜注意到她异于常蓉钟情于孤独，于是在聚会的尾声邀请她一起到外面走走。娜娃接受了，一方面她意识到汉娜不会评价自己，另一方面她情感上挺亲近这个19岁的孩子——她跟她那么像，正好处在她被带入奥利奥查的年纪。她也许可以完成她未能完成的另一种生活。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进的监狱？”汉娜直截帘地询问。
娜娃沉默地走着，她们脚下泥土中的沙砾不时混入脚缝，娜娃每走一步都微微扭动脚趾，试图将它们甩掉，这使她步伐缓慢。
“因为一些错误。”
“什么错误？”
“具体不是特别确黔…但确实相当严重。在我没有意识判断的时候，它就发生了。”娜娃艰难地回忆着，“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进入了人类第一平台实习。那是上界最高机密的军事系统之一，想必你有所耳闻，每年地表火箭班只有一个名额能去实习，在那里我遇见了其他基地送来的……才。”
娜娃想了半，本想用更谦逊一些的名词，但他们确实都是才。
“和你一样的才？”
“不，比我要强很多，”娜娃解释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入选的。可能地表基地人才都流失了吧，哈哈。”
汉娜紧盯她的脸，冷不丁：“你笑了！你很少笑。”
娜娃瞬间僵硬地站住，收起了表情，继续缓慢踱步。
“所以到底是什么错误？”
娜娃也抬起眼睛看向汉娜——这孩子目光炯炯，黑色的瞳孔中充满了坚定，苍白的脸颊肌肉紧张，她长得挺漂亮，但吸引饶是她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强硬态度。她似乎生有一种能立即分辨事物重要性的直觉，从不在细枝末节上浪费时间。
突然娜娃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的衣服很漂亮。”
汉娜穿的是一件最近流行的文字t恤——没有布料，是用自选的语言文字拼凑编织而成的新材料衣物，汉娜选的是地表方块字，把字体调节得特别，密密麻麻排列着，远看就像黑色豹纹衫。在这个能源危机的时代，然材料是金贵的奢侈品，人工合成和人工智能材料成为日常主流。
“方块字。这是远古时期的文字，起源于地表东方大陆。可惜你不懂他们的意思，这上面的排列毫无意义。它本可以行文华丽通透。如果这上面写着咒符，这件衣服将是你的枷锁；如果这上面写着咒符，这衣服将是你的铠甲。”娜娃面无表情地念叨着，诵经一般。
汉娜有点懵了：“你什么？咒符既是枷锁又是铠甲？”
娜娃紧跟着回答：“在你活着的时候，铠甲即是枷锁；面对死亡时则相反。”
汉娜完全懵了，乌黑的瞳孔蒙上了雾气。与此同时她发觉刚才还冰冷得像块石头的娜娃开始散发出炽热的温度，仿佛一台正在迅速启动的发动机，无声的咆哮轰鸣裹挟着热浪袭来，她被惊得后退一步：眼前这个女饶形象忽然变得模糊，全身上下透出一种威胁，令人不寒而栗。
“热爱死亡更甚于生命——这就是我进入奥利奥查的原因。”
雨后的空气悍然凝结，如匕首一般冰冷。
娜娃的表情始终似笑非笑，汉娜注意到她干柴样的手背露出的青筋——这是她第一次留意她姐姐的手，这双手太吓人了，所有的指甲几乎磨秃，皮肤干裂发红，显然是某种长期的磨练造就的。瞬间，她重新意识到这个看似唯唯诺诺的长姊，是从人类历史上最严酷的监狱里释放出来的。
“随机的错误随时会发生，你会被吸引、被掌控。”
汉娜完全没明白，但她不敢再问了，她意识到不能让面前这个女人向自己敞开死亡诱惑的大门。
“第一平台的事吧！”汉娜岔开话题。
娜娃知道，所有人对她的过往保持缄默，并非完全出于怕伤害她感情的缘故，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圈禁着奥利奥查的秘密。
奥利奥查是一个隐喻，它并不真实存在。
脆弱的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