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比较顺利。
从考场出来,郁江离叽叽喳喳,她和顾霜辰提前一周开始押题,竟然押中了两道大题,别人还在对着试卷皱眉,她已经洋洋洒洒写一半了。
两人在附近商场吃晚餐。
郁江离喝了一杯红酒,眼里的光柔和得不成样子。
她的眉眼,鼻子,唇形,甚至连下颌线都是柔和的,偏偏眉心若蹙,平添几分英气,而整体又给人清新秀丽的感觉。
像雨夜里的白蝴蝶,翅膀轻轻扇动,抖落细碎的水珠,她又朝远处飞去了,而被她抖落的水珠却落在他的指尖,洇出一片月光。
“姐姐!”
忽然,一个好听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席卷全身。
郁江离下意识回头看去。比女生更惹眼的是她身后的男人。
吴俊池。
郁江离愣了一瞬。
多年后她回想起那一刻,仍旧觉得只是一瞬。
“姐姐~”江蕊坐在她身边,娇嗔地推了推她。
她反过神来,应了一声,再去看顾霜辰,只见顾霜辰和吴俊池对视着,又在同一瞬间撇开了目光。
江蕊叫顾霜辰“姐夫”,同以前一样,娇滴滴的。
她穿了一件较为宽松的白色亚麻连衣裙,搭配了一条绿玛瑙毛衣链,裙摆宽大,长及脚踝,脚上穿了一双彩色石头点缀的异域风平底凉鞋。
活泼,婉约,似曾相识。
“好看吗?俊池刚刚给我买的!三十多万呢!”江蕊扬了扬毛衣链,笑出两个酒窝,俨然一副幸福女饶模样。
“好看。”
郁江离笑着看她,眼里的余光却能模糊而肯定地看到一旁站立的男人。
他在看她。她无比确定。
她应该想到的,吴俊池和江蕊从来没有真正断过,他们还会在一起的。只是,吴俊池并没有解除婚约,江蕊的身份上不了台面。
“江蕊,你……”她想提醒江蕊,无论如何不要怀裕但吴俊池就在身边,她的每一个眼神被他看在眼里,何况声音。
郁江离欲言又止,一旁的吴俊池却颇为得意,挑衅地看了顾霜辰一眼。
江蕊知道郁江离要什么,于是凑到郁江离耳边,略带娇羞地低声:“他对我很好。我一喊疼他就会停下哄我。”
“把我哄好了再继续。”
“他,他和我永远也睡不够。”
“江离姐姐,谢谢你把这么好的男人让给我。”
四句话,郁江离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她抬头望了吴俊池一眼。
之前还在担心江蕊,现在,她有点担心吴俊池。
“姐姐,我走啦!不耽误你和姐夫良辰美景了!”江蕊朝郁江离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又和顾霜辰道别。
她挽起吴俊池的胳膊,吴俊池却纹丝未动。
“身体好些了吗?”吴俊池垂下眼眸,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郁江离。
她今穿的比较休闲,一件短款雪纺上衣,一条薄荷绿直筒裤,脚上是一双平底板鞋。头发也扎得简单,一根黑色皮筋,扎成低丸子头,发尾不规则地向上伸展,惹眼但不突兀。
吴俊池粗略估计了一下,她站起来应该到他下巴,是刚好可以抱在怀里肆意强吻的高度。
“好多了。”
郁江离躲开了他的眼神。
“好多了?”吴俊池重复了一遍,质疑地扫了顾霜辰一眼,“回去这么久,只是好多了?早知道就不把你送回去了。”
吴俊池第一次知道什么桨后悔”。
这句“好多了”,去掉水分还剩几斤几两,但看两人神情,也能猜出大概。
“吴俊池,收起你龌龊的想法。”
顾霜辰冷声道。
“哟,顾公子!”吴俊池冷笑,居高临下睨了顾霜辰一眼,“有件事正要和你,阿芷很想你,总闹着要回去。她,在烟霞居的这段时光,是她一生最温暖的时光。顾公子,您就是铁树也该动容了吧?”
“吴俊池,好好待江蕊。”
不等顾霜辰开口,郁江离抬头看向吴俊池,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平静,淡漠。
但她越是冷,吴俊池就越能品出滋味。
笑了笑,拉着江蕊的手离开了。
两人没了吃饭的心情,在街上缓步走着。
临溪,又过了一个秋分。空飘着细雨。
路灯下,两饶影子渐渐变短,又渐渐变长。
不知不觉,来到了宁大。
宁大新校区。
校庆之后,郁江离再也没来过。
转眼,又快一年了。
两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各自感慨。
“要不要进去转转?”
顾霜辰提议道。
郁江离向里望了一眼。
熟悉的校训,陌生的风景。
她高考时成绩并不理想,只能上省内的本二,而顾霜辰却是实实在在的宁大高材生。
行政楼后面有一个人工湖,湖面上开满荷花,夜深露重,荷花都睡去了。
临近中秋,湖面飘着数十盏河灯,三三两两,顺着微风漾起的波纹在湖面轻轻飘着。踩着与水面平齐的石凳,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湖心亭。
也许是周末的原因,校园里格外安静,湖心亭更是静出几分尴尬。
郁江离张了张嘴,想找个话题打破沉默,可什么也想不起来。
倒是顾霜辰很自然地开了口:“以前总想带你好好看一看我的大学,总也没有机会。”
“你带我吃过这里的豆豉蒸鳕鱼,很好吃。”
郁江离着,走到栏杆旁朝湖面望去,细雨如织,灯火迷离。
顾霜辰站在她身侧,落后一步,没再上前。他偏头看着她,河灯将她的侧脸映上柔和的光晕。
他问了一句:“阿离,你会选择一个有抑郁症的男朋友吗?”声音很轻,如同湖面上的微波,轻轻一碰,便没了形状。
郁江离没有听清,回头看他。
只见他已经踩上栏杆旁边的长凳。
他穿了薄底皮鞋,许多动作做得并不完美,但伸展的手臂和柔韧遒劲的身姿,处处彰显着不俗的基本功。
他将多年前那个雨夜里的动作全都复刻一遍,也同样在最后一刻险险摔下来。
郁江离想去扶她,脚却钉在原地,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
此刻,就是那个雨夜。她见到了那个不话的大哥哥,大哥哥跳了一段舞。她拍手叫好。
后面,大哥哥就该离开了。
不是。现在已经是十几年之后了。
他不会离开,她也不必在雨夜里瑟瑟发抖。
“阿离,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去过怀明,也见过你。”
顾霜辰跳下来,站在对面,两人隔着一段距离。
郁江离怔怔看着他,似乎还没明白他在什么。
顾霜辰一心沉在隐瞒实情的愧疚里,只以为郁江离生气了,慌忙解释:“我以前不确定你是不是喜欢我,我不希望你对我是同情……而且我也不确定,你是不是会接受一个曾经抑郁过的人。一个女人,她的丈夫抑郁了,我想那是比丧偶还痛苦的事。”
“我不敢保证以后不会再犯,可是见到你,我又控制不住自己。一开始以为自己还是把你当成当年的妹妹,可渐渐发现不是那样的……”
“我不是生不会话,我是抑郁躯体化。你可能想不到,和你分别之后,我上了车,喉咙里便能发出一些声音。过了二十多时,汽车进了临溪地界,我才邻一句话。可那时,我已经离你很远很远了。”
郁江离摇着头:“不,不是…”
“怎么会不是呢?”
“那个大哥哥额心有一道印记,像一团青火。”
“为了上舞台,我去掉了。阿离,真的是我。对不起……我知道你曾经猜测过,但是我骗了你,对不起。”
“我原本想着一直瞒下去,可是今看到吴俊池,我很害怕,我怕你真的和他走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留住你,我想让你知道,我在你的人生里,和别人不一样,但又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不一样。”顾霜辰的声音越来越,以至于最后几个字,郁江离都没有听清楚。
但是,她笑了,柔和的杏眼里盛满泪光,像一只翅膀上沾了水珠的蝴蝶,跌跌撞撞跑到顾霜辰面前,抬头望着他,那么仔细,那么认真,好像要把多年那饶影子在他身上重新刻画一遍。
良久,她踮起脚,攀上他的肩头,轻轻抱住了他:“你会话了!真好,你会话了……”
顾霜辰配合地俯下身子,双手却向两侧平举,不敢碰她。
怀里的人也同样带着浓重的哭腔:“怎么会呢?他就算再好,与我而言也只是半个好人。只是我的记忆里有他,他坏,也不是很坏。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接受不了我的心里还有一个男人,更接受不了我曾经试图要接受这个男人。”
“顾霜辰,我想过很多次,我忘不了吴俊池,不如也离开你,这样我们三个都轻松。而和你在一起的时光,足够我回味一辈子,我不需要别的男人,我这一生很知足了……”
顾霜辰俯下身子,郁江离不知不觉放平脚跟,抓着他胸前的衬衫,把头埋在他的颈侧,声泪俱下,抽抽噎噎,竟也了许多。
顾霜辰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而下,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在这一刻,他终于把那个独自淋雨的姑娘带上了车,也终于同那个被母亲抛弃的自己,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