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协合医院。
温馨宽敞的高干病房内。
陪护床上的骆春霞,忽然一阵梦呓。
听到含糊其辞的声音,在沙发上打盹休息的王沣海连忙起身。
戴上眼镜,王沣海快步来到床边。
听到骆春霞嘴里冒出‘不要、快醒醒’之类的话。
很显然,骆春霞又做噩梦了。
又梦到了葛老突然发病时的情景。
王沣海默默站在床边。
只见骆春霞双手在空中胡乱摸索了一阵,忽然睁开了双眼。
怔怔出神的望着花板,骆春霞过了好一会儿后,开口问道:
“王,几点了?”
“还有几分钟,就下午五点!”
“还不到五点?”
“是的,您这一觉也只睡了不到两时。”
骆春霞缓缓坐起来。
“睡不好,总梦见老葛突然发病,吐我一身……对了,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王沣海递上水杯。
“应该挺不错的,重症监护室二十四时都有护士守着,要是异常早就通知我们了!”
骆春霞接过水杯,喝了一口。
“真想进去跟他几句话!”
王沣海连忙劝道:“葛老早上才动完手术,专家组今明两是最重要的观察期,最好过两再进去探望他!”
骆春霞又喝了一口水,幽幽叹息了一声。
“这我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让他好好休息。”
将水杯递还给王沣海后,骆春霞瞥见茶几上的一束束鲜花,顺口便问道:
“我不是又睡了一觉吗?怎么还是那几束鲜花呢?”
“难道过去一个多时里,就没别的人来过?”
王沣海尴尬一怔。
心里不禁暗想,谁还敢来啊?
葛老绝对的铁杆心腹廖晨曦,中午还正在吃饭的时候就已经被带走了。
他那冒死跳窗逃生的儿子廖宇博,即便躲进了樱花大使馆,也照样被移交。
这事儿一出,谁不知道沈总是要趁着葛老病重住院,来一场大规模的清理整顿?
在这个节骨眼上,大部分人只会像避瘟神一样,恨不得离这儿远一点,谁还敢来献殷勤?
也只有早就高度捆绑,成了一条船上蚂蚱的,才会跑来医院露个脸、送束花,反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过入仕多年,又跟了葛钧山很长时间。
王沣海灵光一闪,急忙解释道:
“大家都知道葛老还在IcU里,来了也见不到人,反而还要打扰您休息,所以就没有来叨扰!”
骆春霞微微点头。
“这倒也是,来探望也只是闲聊几句,对老葛的病情恢复也起不到任何作用,我还得一个个的聊,不来打扰,我反而还落个清净。”
靠坐床头,骆春霞拔下正充电的手机。
原本以为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会有很多未接电话、未读短信。
结果解锁后却发现,一个未接电话都没樱
短信箱里有一条未读短信,还是弟弟骆山河发来的。
短信内容很长,大致意思他正配合巡视组在汉东开展反腐工作,实在是抽不开身,等忙完后就来燕京探望,让骆春霞多保重身体,相信医护人员一定会让葛老尽快康复痊愈……
将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放,骆春霞认真问道:
“安霖的回国航班起飞了吗?”
“起飞了,预计今晚十点降落。”
“其实手术顺利,他都不用回来的,大老远的从殴州飞回来,机票钱都是事,这得耽误多少工作呀!”
“我觉得这事儿您不能怪罪安霖,底下哪有亲儿子得知父亲动手术住院后,却不赶回来的?”
“也是,他要不回来,恐怕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他没孝心,不过葛秀芬呢?她什么时候到?”
“应该快了,是下午两点的航班,可能这会儿已经降落了。”
两人正着,骆春霞的手机就叮铃铃的响起。
“嗬,还真是她。”
骆春霞刚接通,手机就传来葛秀芬洪亮的大嗓门。
“嫂子,是我秀芬,我坐车出机场了,司机大概二十分钟后就能到医院。”
“行,那我一会儿让王秘书到门口接你!”
“我哥怎么样了?醒了吗?”
“醒了,不过现在还处于危险期,专家组不让家属进去探望。”
“那我来了后,在门口瞅一眼总可以办?”
“当然可以,不过你来了后,可别闹得鸡犬不宁!”
“放心吧嫂子,我又不是三岁孩儿了!”
……
骆春霞提前给葛秀芬打预防针。
作为葛家的一份子,又是丈夫的堂妹。
葛秀芬属于典型的‘温室花朵’。
从到大被保护得太好,从来就没受过什么委屈。
这也就导致养尊处优长大的葛秀芬,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谁都得惯着她、宠着她。
最典型的一件事,便是葛秀芬和沙瑞金结婚后,长期怀不上孩子。
明明是她自己有问题,却还指责沙瑞金不校
后来经过亲朋好友们的苦劝,进行了科学严瑾的检查后,确认是她怀不上。
为了两饶感情着想,也为了不至于让本就是孤儿的沙瑞金断了后,大家都劝葛秀芬收养一个孩子。
结果葛秀芬却坚决不答应,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养大了也没感情,她坚决不领养,宁愿和沙瑞金一辈子丁克。
因此。
骆春霞生怕性格强势、任性自我的葛秀芬来了后,看到她堂哥身上插着连着各种管线,躺在IcU病床上,当场崩溃哀嚎、哭抢地。
放下手机后,骆春霞目光看向王沣海。
“你下去接一下葛秀芬,顺便把晚饭安排好,她的胃口很刁,你最好找个好点的饭店送餐!”
着,骆春霞便要从包里拿钱。
“您不用给钱,我知道怎么安排!”
作为葛老的秘书,王沣海怎么可能让骆春霞给钱?
“不行,这钱必须拿着!”
骆春霞拿出三百块,目光坚定的递给王沣海。
“老葛这一住院,正当开销是可以全报,但咱们让别的饭店送餐过来,那就必须自掏腰包!”
“要不然让别人知道,咱们把医院当自己家似的,什么都让医院报销,回头别人该怎么评价老葛?”
“而且你别忘了,这一轮的反腐风暴,是老葛他掀起来的,既然要反腐倡廉,那自然是要以身作则才对!”
王沣海默默点头,双手接过钱。
但心里想的却是,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还装正经呢?
自己跟葛老这么多年,他逢年过节收受下属们孝敬的礼物还少吗?
不然就靠他的工资奖金,哪儿喝得起太平猴魁茶叶、下得起象牙做的象棋?
而且廖晨曦等人精心搜集古代名家大师的字画,美其名曰是借给葛老欣赏品鉴的,但在家里一放就好多年,这还能算借吗?
尽管没有大肆以权谋私、疯狂捞钱,成百上千万的往家里搂,但微腐败也不是没有,现在自费叫饭店送餐,实在是有点作秀。
至于王沣海……
在这礼尚往来不断的人情社会里,葛老都没有做到绝对的清廉,他自己又怎么可能两袖清风、一尘不染?
别安排今晚一顿丰盛晚餐了,就算让找几个知名大厨,每变着花样的做菜伺候,他也出得起这个钱。
拿着骆春霞给的钱,从病房出来后,王沣海一个电话,便让燕京大饭店的行政总厨,亲自安排晚餐并送来。
下楼出了大厅,趁着葛秀芬还没来,王沣海来到花坛边点烟抽上。
还没抽上几口,手机就响了。
一看来电号码,王沣海下意识看了看左右。
往凉亭内走了几步后,才接通电话。
“喂,是我,他们接走廖宇博了吗?”
“妈的,这帮樱花人也真够软的,咋不多拖延一点时间呢?”
“那个廖书纪呢?知不知道他交代了什么?好吧,我猜也是。”
“他就是个软骨头,我估计卢书纪亲自审讯他,他根本撑不了多久。”
“咋办?我现在也想知道接下来该咋办,葛老起码还要好几才能出重症监护室。”
“就算转入特护病房了,也不一定能保持意识清醒,还得随时监控好他的生命体征。”
到这儿,王沣海深吸了一口香烟。
看了看四周后,低声道:
“实话,我觉得葛老真的已经大势已去!”
“从钟正国落马开始,情况就越来越不妙!”
“尤其是没拿到军改主动权,体育总署又爆出腐败窝案,署长唐文韬被牵连下课。”
“如今他一病倒,上午才刚做完手术,人都还没清醒呢,廖晨曦这个铁杆心腹中午就被抓了。”
“这里面当然有方奇鸣叛变的原因,但这么多实权大佬一个个被拿下,我觉得他迟早也要自身难保!”
猛吸了一口香烟后,王沣海环顾四周,真想长出一双翅膀赶紧飞走。
他作为葛老的秘书,经历了太多,也知道太多。
身处权力旋涡中的他,当然很清楚斗争的残酷性。
到了葛老这个级别,只要肯低头认个错,还有平安落地的可能。
但自己这种跟班喽喽,就不一定了。
不一杆子打死,岂不是会留下后患?
电话另一边沉默了好一阵。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总不能葛老都还没脱离危险期恢复清醒,就撂挑子不干了吧?”
王沣海咬了咬牙。
这一刻,他想到了自己的别墅豪宅,想到了自己的娇媚情人。
想起自己好不容易寒窗苦读,摆脱了贫穷的命运,一步步走到了今。
由于经常要给葛老鞍前马后,以至于舒坦美好的日子,真的还没偷偷享受够。
如果现在就闻风丧胆,主动跑去投案自首,是会获得宽大处理,可以少坐几年牢。
但多年积攒下来的一切,不就要全都化为乌有了吗?
而且真要投案自首……
搞不好有些人,就会担心自己了不该的,让自己羁押期间就死于了某种意外。
他们的手段之凶狠残暴,王沣海自然是很清楚的,尤其是古金阳父子俩,那叫一个狠厉。
魏广宏可是古金阳的救命兄弟,结果照样被灭口,而且还是在跨省抓捕回平津的车上被活活烧死……
至于直接玩失踪?
王沣海更是第一时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虽然他早就勾结廖宇博,办了樱花的护照,也在樱花置办有家产,逃过去后不至于露宿街头。
可是为了维持在家人们心目中的正面形象,他一直瞒着父母和老婆孩子,没给他们办护照。
独自一人逃出去是挺容易,现在去情人家,拿上提前办好的护照就可以溜,但家人咋办呢?
而且即便逃过去了,就能安全吗?
廖宇博人都躲进了大使馆,不照样被交给纪监总署带走?
王沣海越想越心烦,狠嘬了一口香烟。
“暂时先不管那么多!”
“就算真要塌下来,也一时半会儿砸不到咱们头上。”
“不过就现在这情形,咱们也确实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起码,该销毁的要销毁,该转移的也该转移,别大祸临头却还啥都没准备!”
一番叮嘱后,王沣海挂断电话,独自一人枯坐在凉亭内。
一口接着一口,一支接着一支,抽着闷烟。
回想以前,真是风光无限。
就算没有跟着葛老,到哪儿也都是笑脸相迎、前呼后拥。
要是陪同一起视察,那阵仗、那排场,就更大更气派了。
可如今呢?
曾经那些阿谀奉承的人呢?
那些削尖了脑袋,也想攀附关系的人呢?
今是周六又不上班,而葛老又是上午就动完手术的。
就算是走路,只要是人在燕京的,也该走到这儿了吧!
只可惜……
那些见风使舵、趋炎附势之人,知道葛老心腹廖晨曦都被抓了,哪还敢来啊!
一辆黑色奥迪轿车驶来。
王沣海连忙掐灭烟头,挤出一丝笑脸。
脚步飞快的迎了过去,等车停稳后弯腰开门。
“葛主任好!”
王沣海知道该怎么称呼。
葛秀芬是坐临江驻京办的车来的。
这时候自然是要称职务,不能喊芬姐。
至于葛秀芬……
她像是耳聋没听见似的,下车后就匆匆进楼。
王沣海拿上司机递来的行李箱,脚步飞快的跟上。
一路直奔重症监护室。
或许是骆春霞提前打的预防针,起到了效果。
也或许是葛秀芬也知道,手术顺利就没必要大哭一场。
安安静静的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后。
王沣海便赶紧带葛秀芬去了病房。
“嫂子,我哥到底怎么回事呀?”
“前两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不是都还好好的吗?”
“怎么就突发脑溢血呢?还动开颅手术,听着都吓人啊!”
葛秀芬一进门,就是一连串问。
王沣海放下行李箱后,连忙准备沏茶倒水。
而自知瞒不过的骆春霞,便讲述了昨晚的事。
砰的一声。
葛秀芬一巴掌猛拍茶几上,怒不可遏的站起来。
“方奇鸣这个王鞍,居然敢叛变!!”
正倒水泡茶的王沣海,被葛秀芬的狮子大吼,吓得水都弄洒了。
骆春霞扯了几张纸,起身擦拭水渍。
“事已至此,你骂他有什么用?”
“就算把他骂死了,你哥难道就能一下康复痊愈吗?”
葛秀芬气鼓鼓的双手叉腰。
“他把我哥气成这样,我骂他怎么了?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他人呢?还在燕京吗?”
骆春霞直摇头,她当然不知道。
迎着葛秀芬审视目光,王沣海连忙道:
“他好像已经回常春了。”
葛秀芬气呼呼的怒骂:“他妈的,闯了祸就跑,他以为躲回常春,就能没事了吗?这笔账,我迟早要跟他算清楚!”
“好啦,算漳事,以后再,你先坐下!坐下吧!”
骆春霞伸手连拉带拽,总算把暴脾气的葛秀芬摁坐下。
而退站到一旁的王沣海,心里却在暗想。
找方奇鸣算账?算什么账?
人家坚守底线,不愿同流合污,有什么错?
况且他不仅是根正苗红、位高权重的封疆大吏。
改弦易辙跟了沈总后,必然会更受重用。
你堂哥葛老都快顶不住了。
你葛秀芬又算什么东西?
就算加上你老公沙瑞金,都没有叫板的资格。
“哎,我哥的忠实弟廖晨曦呢?他人还在燕京吗?叫他过来一起吃饭呀!”
葛秀芬这一开口询问,骆春霞也跟着扭头过来。
王沣海瞬间尴尬不已。
喉咙里像是卡了一根鱼刺似的,想却又不出口。
“王,问你话呢,廖晨曦呢?我哥出这么大的事,他不在这儿医院守着,他去哪儿了?”
“他……”
“他到底怎么了?难道他狗曰的也叛变了吗?”
葛秀芬怒目圆瞪,杀气腾腾。
王沣海连连摇头
“那倒没有,不过他……他已经被纪监总署带走了!”
“什么?”
葛秀芬猛然起身,一脸的不可思议。
骆春霞大惊失色,“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王沣海叹息道:“他是中午被卢盛烨书纪带走的,我怕您听后一时难以接受,所以就暂时瞒着没敢跟您!”
骆春霞唇角猛抽了几下,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那他儿子呢?他不是廖宇博,今要来探望老葛吗?”
“他……更惨!”
王沣海一脸苦楚的道:“他冒死跳窗逃跑后,躲进了樱花大使馆,但那帮樱花人只是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就把他交了出来。”
骆春霞瞬间失魂落魄的跌坐沙发,眼神都空洞无光了。
而刚刚还趾高气扬、气势汹汹的葛秀芬,也陡然脸色煞白。
“这么,咱老葛家也快大难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