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得了。
“国尉若酒醒,请将此书交给他。”
“诺。”
许栀这才发现接过她手中书的不是侍人,而是一穿着软甲的士兵。
……尉缭原来是一直被这样似禁似散地盯着吗?
当年正值灭齐,她是真怕尉缭像是在历史里一样半路跑了,在覆秋宫那几年没少暗示嬴政不能放他。
她折回了案边,写了好几个食谱下来。
“殿下这是…”
许栀侧过身,对那兵士道,“你们看着他不易。冬日冷,让国尉少喝冷酒。”她顿了顿,想起了一些事,“若国尉家人见他不得,银钱体恤可一并从芷兰宫中取。”
“多谢殿下。”
她走了之后,看到兵士提着一箱东西进来,“这是谁送的?”
“六公子常来看望国尉大人。胡亥公子偶尔也会随着过来。”
嬴高是个好孩子,至于另外一个……
外面的雪又落得大零。
许栀从岳林宫出来,尉缭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一点很明显:吕不韦的《吕氏春秋》是禁忌,墨柒的东西是禁忌中的禁忌。
难怪当年在终南山上碰到李斯,他那么警惕。
她从袖中拿出李贤塞给她的这枚玉章,上面繁密的雕刻,底部刻着篆文。
他为什么这么执着要把这件东西给她,想到方才沈枝提醒李贤三个时辰后请她过府一叙。
冷气随着雪花的触碰传到指尖,她下意识的握紧了它。
“好。”她。
她又想起来尉缭了那什么仙师的事。
好巧不巧,岳林宫就和那个新收拾出来的游仙宫离得很近。
她坐在车中,帘子随风一卷,她看到了对方的车撵。
车架上是素白帷幔,边缘坠着镂空香囊,车盖有深黑卷叶纹路,还有些金粉涂在上面,在雪光的反衬下熠熠生辉。
这比后宫夫人出行也要过分,比当初李斯还要招摇过剩
矫揉造作之非常,若是寻常,她肯定要上前骂人。
因是情况特殊,想来大概是嬴政特许,她只能闭嘴。
谁知,她的车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永安殿下……卑,卑职,”军吏了半,才出口,“公主殿下,仙师借道,请您稍候。”
许栀想也不用想,这大概也是特权。她呵了一声,却也并不想为难军吏,“无妨。我等便是。”
军吏不料那惹是生非的永安公主居然是个好话的。
可不由他长舒一口气,仙师那边架子却端了起来。
并行不可,要各退一步。
仪仗前面最前的一个女仙姑不肯先让。
军吏出来话解释,可那仙姑竟趾高气昂,“……就算皇室公子,见到了我们仙师也要秉声而拜。”
…军吏满头大汗,这姑子得罪的不是旁人。整个大秦皇室,除了皇帝陛下,永安公主是第二不能开罪……
可永安不但吩咐人让路,她毫不在意的摆摆手。
“路本来不窄,只是车驾过盛的原因。仙师这么大老远过来,劳苦功高得很。本公主让一让也无妨啊。”
“永安公主。原来你就是。”她。
许栀原以为这仙师有何等能耐,却不想如此轻纵手下的人,这是来了个挑事的?
这简直好办多了。
许栀现在还是个戴罪之身,拘禁也管不着的出了芷兰宫。他们这些外来的还敢公然叫板。
看来这仙姑和道姑都不知道她一直以来的人设。
她现在被关了这么三个多月,不用演也可以很跋扈蛮横。
“这位仙姑看来对我了解颇深啊?”
她着,起了挑弄的心思,且从帘子里钻了出来,下了车,一改刚才在岳林宫的模样,笑盈盈的。
那貌美的仙姑倒是被盯得不自在,“…公主殿下声名远扬,知道是常理。”
“来仙姑这么了解我,真的很难得,这世上了解我的人不多了。本公主很是正好缺人,仙姑要不到我芷兰宫来?”
话的公主乌黑眸子沁了玉,弯起眼睛笑着,的话却让军吏心惊胆战。
“殿下,咳。”
话到此,坐在那车撵里面跟个死人一样的仙师才终于抬了抬手。
“符,回来。”
许栀听到这个声音,觉得好像是在哪里听过。她一时间想不了太多的事,许栀摆摆手,“罢了,我还忙着呢。”
那官吏又追了两步。
“殿下啊,您……皇帝陛下让您见了国尉大人之后就回芷兰宫。”
“我知道啊。”她。
“殿下您这个方向…并非是回宫的路。”
许栀不知道他怎么还追出来了,她叹了口气,对着车帘,“这位大人,去我宫里又并非一条路,我想走个远一点的有关系吗?”
“……”军吏垂首,真觉得自己管闲事管得太宽了,也不该什么话都听。
“殿下慢走。”
许栀到李贤府上,看到亭中的人,心里没多大的震惊。
依李贤那性格,他很少让她主动来找他。或者,他大多时候会在岳林宫前面,给她玉章的时候一并提要求。
她不得不来,因为邀她的人是李斯。
府内也早就没了闲杂人。
“永安殿下。”李斯起身作了个礼。
李斯肉眼可见的老了,他站在那里套在丞相的衣袍里也依旧消瘦,只是两鬓有了白发,不再像是十六年前那样意气风发。
许栀让他坐下,“多谢丞相在父皇面前替我话,”着,她毫不掩饰地从袖中将李贤的玉章取出,放在案上,“请丞相帮我物归原主吧。”
李斯眉一沉,嬴荷华远超他所想,她丝毫没有避讳。
“公主殿下这是何意?”
“这难道不是丞相今日借口李贤想要的东西?”她笑笑,“我明白。很久之前,您不想让李贤掺和我的事,这么多年,这玉章,是你们多年心血。如果是我做不到的事,我不会白取。”
言外之意很明显。
李斯听得很明白,他真不该来。他却无法眼睁睁看着亲子为了一个不可能的幻想,将一生都埋葬进去。李斯的家训带着极其鲜明的指向性——可以为秦国奉献一生,却不可因爱一个女人而断送性命。
“公主原来没想过……”
李斯正要觉得这一切都是上位者的手段,正是如他所想,嬴荷华和嬴政一样,统一六国之后,他们全身心奔赴的都是巩固自身的利益。
“丞相觉得我对他冷血无情吗?”
李斯微怔。
只见嬴荷华兀自取了案上的西风酒来,为自己斟了一杯。
许栀把李斯暂且当成历史上的人物,又视他作为曾经的老师,见他为了李贤三番四次找她麻烦,她便想要一口气给他个明白。
“当年令郎被困邯郸,我亦心急如焚。彼时顿弱回来,李贤却没樱后来误听他死在赵立手里,我一时间彷徨无措,丞相一直知道张良有非秦之心。我何尝不是。邯郸城布防图,我苦求张良取得。后来李贤重伤回来,我把当年在新郑抛下我的事都忘光了。我问他想选什么,权利还是别的,他没有告诉我答案。”
“但公主殿下爱上了那韩臣。”
“可到底,是我亲手葬送了。”许栀饮下酒,掩盖住那抹悲伤,“从那之后,又过了三四年,我渐渐知道,有些感情和友情、爱情都不一样。”
“公主坚守的东西,臣看不懂。”李斯道。
她沉默半晌。
在一旁的沈枝也才回过神来。
李斯是个标准的法家,他根本没法用正常的思维去想象爱情,想像正常的情感,想像那种没有凌驾在算计利益之上的真诚。
勾心斗角太长时间了,很多事他忘记了。所以,他不假思索的选择坐视顿弱、王绾的死去,也想要看嬴政一直坐在那个皇位上,感受制度塑造的冰冷与残酷。
正是这样,他才会把又一个感受到温度的希望寄托在求仙问道上。
风吹了吹,好听清脆的铃铛,竹叶摩擦在一起,沙沙作响。
“这竹子是当年左车闹着让李贤手植的。几年后,竹林成片,李贤人却不怎么常在府郑”
“其实我要坚守的东西很简单。我不想李贤忘记他到底是谁,我不想他不明白他为什么折腾来折腾去要我嫁给他?”
她看着李斯,最后这话也是给他的,给她自己的。
“我不想他会忘记,当年为什么从楚国来到秦国,为什么选择要坚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