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岩台”营地,火峰驻区,气氛肃杀。
当厉烽带着三名负绍子以及韩奎冰凉的遗体返回,将“鬼嚎石林”边缘的诡异遭遇——那神秘的“影灰”、诡异的“阴傀宗”尸体、“缚影咒”以及韩奎被“影杀丝”瞬杀的情形,事无巨细地禀报给焚烈时,这位向来以刚猛暴烈着称的火峰峰主,赤红的眉宇间也罕见地笼罩上了一层凝重如铁的阴云。
他没有立刻发怒,也没有追问细节,只是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叩击着铺在临时石案上的地图,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案旁,萧烈束手而立,面色沉静如水,但若仔细看去,能发现他低垂的眼睑下,瞳孔深处有微不可查的锐光闪过,尤其是在听到“影杀丝”三个字时,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厉烽,你做得对,果断撤回,保全了其余弟子。” 听完禀报,焚烈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韩奎的遗体,好生收敛,记功抚恤,稍后送回宗门。你们三人,立刻去丹师处疗伤,尤其注意拔除阴影侵蚀之力,不得留下隐患。厉烽,你留下。”
“是!” 两名负绍子躬身退下,前往营中丹师处。厉烽与萧焱则留了下来。
焚烈的目光落在萧焱身上,停留片刻:“你的伤,如何?”
“回禀峰主,弟子右臂旧伤并无大碍,新受的几处阴影侵蚀,在厉师兄协助下已初步驱散,稍加调息即可。” 萧焱恭敬回答,心中却因父亲在场而有些紧绷。他能感觉到,父亲看似平静的目光,实则如同无形的探针,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嗯。” 焚烈点点头,不再多问萧焱,转而看向厉烽,神色更加严肃,“厉烽,你确定,那‘影灰’是‘无光尘’?‘影杀丝’也绝无看错?”
“峰主,弟子早年曾随家师……在南疆黑市混迹过一段时日,见识过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对‘影灰’的特征略知一二。那粉末的质地、气味、消散速度,特别是能隐约干扰灵力感知的特性,与传闻中的‘无光尘’极为吻合,绝非寻常隐匿之物。” 厉烽声音嘶哑,但语气肯定,“至于‘影杀丝’,弟子虽未亲眼见过实物,但韩师弟死状——眉心无痕,瞬间生机灭绝,神魂消散,且死亡瞬间有极淡的阴影波动——与古籍中描述的‘影杀丝’效果几乎一致。那种纯粹、高效、阴毒的暗杀方式,绝非血煞教或南疆寻常魔道的手段。”
焚烈沉默,手指敲击地图的节奏加快了几分。石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那单调的叩击声回荡。
半晌,焚烈才长长吐出一口带着火星的浊气,眼中厉芒一闪:“‘暗影阁’……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敢将爪子伸到正面战场上来,还敢对我五行宗弟子出手!”
他猛地抬头,看向萧烈:“萧长老,你早年也曾游历四方,见识广博,对这‘暗影阁’,可有什么看法?”
萧烈微微躬身,声音平稳无波:“回峰主,属下对‘暗影阁’亦只闻其名,未见其实。此组织神秘莫测,传承古老,行踪诡秘,据其触角遍及下,但从不参与正魔大战,只做‘生意’。他们此番出现在南疆,还以如此诡异方式现身,并袭杀我宗弟子,确实反常。属下以为,不外乎几种可能:其一,他们接了血煞教或‘圣渊’的买卖,目标可能就是我联军情报、要害人物,或某些特定物品;其二,他们自身有所图谋,南疆大乱,正是他们趁火打劫、搜寻某些禁忌之物或完成某种隐秘仪式的良机;其三……”
他顿了顿,抬眼看了下焚烈,缓缓道:“有人,以我们不知道的方式或代价,招惹或雇佣了他们,而他们此番行动,或许只是……顺带的‘清理’或‘警告’。”
萧烈的话语意有所指,但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客观分析。
焚烈目光锐利地盯了萧烈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但萧烈神色坦然,毫无破绽。
“哼,不管他们有何图谋,敢对我宗弟子下手,便是敌人!” 焚烈冷哼一声,一掌拍在石案上,留下一个清晰的焦黑掌印,“此事非同可,‘暗影阁’介入,意味着战场局势更加复杂诡谲。厉烽!”
“弟子在!”
“你立刻将今日遭遇,写成详细报告,附加那‘影灰’的样本——如果还有残留的话,立刻呈送中军大帐,直接面呈宗主!记住,除了宗主、文渊子长老、铁无情长老,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影杀丝’与‘暗影阁’的猜测,只描述现象即可。明白吗?”
“是!弟子明白!” 厉烽凛然应道,知道此事已上升到宗门战略层面。
“萧焱,” 焚烈又看向萧焱,语气稍缓,“你今日表现,有勇有谋,不错。但需谨记,战场之上,生存第一。你的路还长,莫要折在这种鬼蜮伎俩之下。下去好生养伤,接下来的任务,你暂不参加,留在营地协助巡逻与警戒,随时待命。”
“是,弟子遵命。” 萧焱行礼告退。在转身离开石室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父亲萧烈在焚烈提及“有人招惹”时,那背在身后、紧握成拳的左手,指节似乎微微泛白。
走出石室,萧焱深吸了一口营地中依旧污浊但总算多了几分“人气”的空气,心中却无半分轻松。父亲的异常,焚烈的凝重,以及“暗影阁”那神出鬼没、狠辣诡异的作风,都像一片厚重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韩奎那凝固着惊恐的僵硬笑容,仿佛就在眼前。
他回到分配给自己的石室,盘膝坐下,却难以立刻入定疗伤。手臂上,那几处被阴影之针刺中的地方,虽然表面的阴寒侵蚀已被驱散,但皮肤之下,似乎总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阴冷麻痒感,如同附骨之疽,以他目前的修为和《焚诀》的炽热,竟难以彻底根除。这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暗影阁……难道他们的手段,真如此难缠?” 萧焱尝试集中精神,内视己身,焚战体的炽热气血如同熔炉般在经脉中奔流,不断冲刷着那几处异常。麻痒感在气血冲刷下似乎减轻了,但一旦气血流过,又缓缓浮现,仿佛那阴影之力已与他的部分血肉产生了极其细微的融合,或者……标记。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他想起了昨日毒瘴边,今日石林外,那惊鸿一瞥的阴影轮廓。难道,自己早已被盯上,甚至被种下了某种难以察觉的追踪印记?
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隐患!萧焱眼神一厉,不再犹豫,从怀中取出一个贴身收藏的玉瓶。里面是临行前,父亲私下给他的三颗“赤阳炼魔丹”,乃是以数种纯阳灵草配合地心火髓炼制,专克阴邪魔气,对疗伤亦有奇效,价值不菲。他本打算留待危急关头使用,但此刻体内这疑似“阴影标记”的隐患,让他感受到了比明刀明枪更大的威胁。
倒出一颗龙眼大、赤红如火、散发着灼热纯阳之气的丹丸,萧焱仰头服下。丹药入腹,瞬间化作一股洪流般的炽热药力散开,所过之处,经脉仿佛被浸泡在温泉之中,暖洋洋极为舒服。他连忙运转《焚诀》,引导着这股磅礴的纯阳药力,重点冲刷向手臂和肩背那几处麻痒之地。
“嗤嗤……”
细微的、仿佛冷水滴入热油的声响在他体内响起。那几处麻痒之地,在纯阳药力与焚战火的夹击下,终于被彻底撼动!一丝丝极其淡薄、近乎无形的灰黑色气息,被强行从他皮肤毛孔甚至更深处逼出,在炽热的赤阳药力中发出无声的“尖奖,迅速湮灭、消散。
随着最后一丝灰黑气息被炼化,那如跗骨之蛆的麻痒感终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松与通透。萧焱缓缓吐出一口带着淡灰色余烬的长气,脸色却依旧凝重。隐患虽除,但“暗影阁”的难缠与可怕,已深深烙印在他心郑这绝非普通的阴影法术,其力量本质诡异而高级。
“必须尽快将‘焚战体’推至更高层次,将《焚诀》修炼得更深!唯有绝对的力量,才能无视这些鬼蜮伎俩!” 萧焱心中变强的渴望前所未有地炽烈。他闭上眼,开始全力吸收炼化“赤阳炼魔丹”残余的庞大药力,巩固修为,滋养战体。
与此同时,营地中心,五行宗中军大帐。
气氛比火峰驻地更加凝重压抑。玄元子端坐主位,面前摊开着厉烽呈上的报告以及一撮被特殊玉盒封存的灰黑色粉末。文渊子、铁无情、星陨长老(已从宗门赶来坐镇)以及几位核心峰主、长老分列两旁。
“……综上所述,‘鬼嚎石林’边缘出现的诡异袭杀,其手法、遗留痕迹,皆指向一个久不现世的隐秘组织——‘暗影阁’。” 文渊子将厉烽的报告摘要陈述完毕,声音低沉。
“‘影灰’、‘缚影咒’、‘影杀丝’……” 玄元子手指轻轻摩挲着玉盒边缘,眼神深邃如古井,“确是‘暗影阁’的招牌手段。此组织历来只在阴影中行走,以情报、暗杀、禁忌交易为生,从不轻易涉足正魔之争。此番公然现身南疆,甚至对我宗弟子下手,所图必然极大。”
“宗主,是否可能是血煞教雇佣了他们?” 一位长老问道。
“不无可能。” 星陨长老缓缓开口,他周身星光隐现,似乎在以某种秘术感应着那撮“影灰”,“但‘暗影阁’行事,代价极高,且往往有其自身不可告饶目的。血煞教纵然有些底蕴,能否驱使动他们,还未可知。依老夫看,他们更可能是在这南疆乱局中,看到了属于自己的‘机遇’。”
“无论他们目的为何,袭杀我宗弟子,便是死敌!” 铁无情杀气腾腾,“当加大巡逻力度,增派高手,一旦发现踪迹,格杀勿论!”
“铁师弟稍安。” 玄元子摆了摆手,“‘暗影阁’精于隐匿暗杀,正面强攻非其所长,亦非我联军眼下首要之担当前大患,仍是血煞教及其背后‘圣渊’。然,‘暗影阁’如毒蛇潜伏在侧,不可不防。传令各宗各营,提高警惕,加强营地阵法对阴影潜行的防护与预警。所有外出侦查队,规模不得少于十人,且需有金丹修士带队。遇到不明阴影袭杀或诡异踪迹,立刻撤回,不得纠缠。”
他顿了顿,看向星陨长老:“星陨师兄,有劳你以星辰卜算之术,尝试感应这南疆阴影之下的异常气机,尤其是与这‘影灰’同源之力。或许,能窥得他们一二动向。”
“老夫尽力而为。” 星陨长老颔首,“不过此组织传承诡异,最擅遮掩机,恐难有太大收获。”
“无妨,尽力即可。” 玄元子点头,又看向文渊子,“文渊师弟,联络我们在南疆的暗线,不惜代价,打探一切与‘暗影阁’有关的消息,尤其是他们近期是否有特殊的目标或交易。”
一道道命令迅速下达,整个“赤岩台”营地乃至整个联军的气氛,在肃杀之中,又添了几分面对未知诡谲的凝重。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场南疆之战,敌人恐怕不止明面上的血煞教。
夜深,血月当空。
萧焱结束调息,体内丹药之力已基本炼化,伤势痊愈,修为甚至隐隐有所精进。他走出石室,担任今晚的营地外围巡逻任务。与他同组的,还有另外三名预备队弟子,由一位名桨石岳”的筑基巅峰老弟子带队。
营地外围,阵法灵光在夜色中流淌,将血月的光芒与无边的黑暗稍稍阻隔。但即便如此,空气中弥漫的血煞之气与阴影,依旧让这巡逻之路显得危机四伏。
四人沿着划定的路线沉默行进,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阵法光幕之外的黑暗。远处,“鬼嚎石林”的方向一片死寂,仿佛白日的惊魂从未发生。
就在巡逻至靠近营地西侧阵法边缘,一处堆放备用阵基材料的角落时,萧焱的脚步微微一顿。
在他的感知中,前方那片堆放材料的阴影里,似乎……比别处更“浓”一些。并非肉眼可见的黑暗加深,而是一种直觉,一种焚战体对阴冷能量的本能排斥,以及《焚诀》灵力传来的微弱悸动。
“石师兄,前方那片阴影,似乎有些异常。” 萧焱低声示警,手指已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经过白日之事,他对阴影格外敏福
石岳闻言,立刻警惕起来,示意众人停下,神识仔细扫向前方。另外两名弟子也紧张地握紧兵器。
然而,石岳的神识来回扫过数遍,却并未发现任何灵力波动或生命气息。“萧师弟,你是不是太紧张了?那里只是堆放材料的阴影,并无异常。” 他皱了皱眉,语气带着一丝不以为然。他修为高于萧焱,神识也未察觉问题,自然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萧焱眉头紧锁,他的感觉不会错。那阴影的“浓度”绝对有问题。他深吸一口气,暗中将一丝焚战体的气血之力凝聚于双目,再次凝神望去。
这一次,在焚战体炽热气血的加持下,他的目力似乎穿透了寻常的黑暗。只见那片看似平常的阴影深处,隐约有一道极其淡薄、几乎与阴影完全融为一体、如同水波扭曲般的透明轮廓,正静静地“站”在那里,轮廓的“头部”,似乎正对着他们巡逻队的方向,尤其是……对着他。
那轮廓没有五官,没有气息,甚至没有实体,就像是一团被强行固定在阴影中的、更高维度的“存在”投下的倒影。但萧焱却感到一股冰冷的视线,穿透了阵法灵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是“暗影阁”的窥视者!他们竟然已经潜伏到了营地阵法边缘之内?!
萧焱心中警铃狂响,背后瞬间渗出冷汗。他几乎要忍不住立刻出手,或者高声示警。
但就在此时,那道透明的阴影轮廓,似乎察觉到了萧焱那蕴含战体气血的注视,竟然微微“晃动”了一下,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了石子。接着,那轮廓对着萧焱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零头。
随即,轮廓如同泡影般消散,彻底融入周围的黑暗阴影之中,再无痕迹。那片堆放材料的角落阴影,也恢复了正常的“浓度”。
整个过程,快得不及一息。除了萧焱,石岳和其他两名弟子毫无所觉。
“看,没事吧。萧师弟,放松点,但保持警惕是对的。” 石岳见萧焱脸色有异,还道他是被白日之事吓到,出言安抚了一句,便继续带队向前巡逻。
萧焱站在原地,望着那片已然“正常”的阴影,浑身冰冷。那不是错觉!那点头……是什么意思?警告?确认?还是……某种标记?
他缓缓松开紧握刀柄、已满是冷汗的手掌,默然跟上巡逻队伍。心中却已翻起滔巨浪。
“暗影阁”……他们不仅能在战场上轻易袭杀筑基弟子,竟然还能如此诡异地渗透到联军营地内部,进行窥视!而他们的目标,似乎……真的包括自己。
南疆的夜,更深了。血月的光芒,仿佛带着嘲讽,冷冷地照耀着这座看似坚固的营地,以及营地中那个心中已然掀起惊涛骇浪、却不得不强行保持平静的少年。
暗潮,已然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漫过撂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