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生智沉默良久,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对身旁同样神色凝重的第36师师长宋希濂道:
“荫国老弟,你听……这炮声……不知是哪一支忠勇部队,至今仍在履行军人职责,为我等断后,竟……竟落得如此下场……以己身殉国,壮哉!悲哉!”
他声音哽咽了一下,不知是为这支部队感到痛心还是为自己的前途感到绝望:“若……若知其番号,我唐孟潇必向委座力陈,为其请功,抚恤优厚,以慰英灵!”
就在此时,正在附近带人竭力维持秩序、疏导人群的第36师212团上尉连长刘兴,听到了唐生智的话。
他略一犹豫,随即眼神一定,立刻整理了一下军装,跑步上前,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地报告:
“报告司令长官!报告师座!我是212团连长刘兴,我或许知道是哪支部队!”
唐生智和宋希濂的目光立刻聚焦到这个年轻军官身上。
刘兴继续大声道:“据卑职所知,现今仍在兴中门方向与日军血战,并能弄出这般剧烈动静的,极有可能是国民革命军陆军第174师第1044独立团!”
“1044团?”宋希濂眉头一皱,显然对这个番号并不熟悉。
他本人是黄埔一期生,属于蒋介石的“子门生”,麾下的第三十六师与第八十七师、第八十八师以及中央教导总队一同,被视为最初的“德械师”骨干。
第三十六师本身就是嫡系中央军,也是嫡系中的王牌和标杆,但是对桂系部队,尤其是一个新编团的番号确实陌生。
一旁的唐生智却猛地想了起来,失声道:“1044团?在紫金山附近全歼了日军第33联队的那个团?他们……他们不是在东线紫金山阵地吗?何时又到了西北角的兴中门、狮子山一带驻防?”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惊疑和不解,战局混乱,各部调动早已脱离了他的掌控。
宋希濂闻言,心下恍然,他转瞬又想:眼下南京城内各部溃败,撤退路线一片混乱,从紫金山撤到兴中门,虽有些距离,但在这种乱局下也并非不可能,或许是边打边撤,徒那里的吧,现在再去纠结他们为何出现在那里,已经毫无意义了。
“正是他们!”刘兴肯定道,语气中不禁带上一丝敬意,“司令长官,师座,或许二位有所不知。之前挹江门内三十六师的弟兄们与撤退下来的弟兄们险些发生冲突自相残杀,正是这位1044团的顾修远团长派出的军官,及时送来了司令长官签署的撤退命令公文,才化解了那场浩劫,保住了无数弟兄的性命!”
“当时,那位送命令的军官就,他们1044团不撤!他们要死守阵地,阻击日军,为军民过江争取时间!卑职当时还以为……还以为只是鼓舞士气的豪言壮语,没想到,他们真的还在打!而且打出了这般动静!”
刘心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望向炮声传来的方向,眼神复杂:“他们这是……这是打定了主意,要用自己一个团的性命,为大家争取逃命的时间啊。这动静……这分明是死战不退,就没打算全身而退……”
唐生智和宋希濂听完这番报告,顿时愕然当场,面面相觑,脸上火辣辣的,一时间竟不出话来。
唐生智张了张嘴,想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他震撼于这支部队的顽强与忠勇,竟真以一团之力死战至今!
更羞愧于自己身为最高指挥官,竟已先一步撤离,将断后的重任完全抛诸脑后,在这种情况下还有这样一支部队在履行着自己本该履行的职责!
码头的寒风刮过,却刮不走他脸上那复杂万分、无地自容的燥热,远方的炮火轰鸣声,此刻在他听来,不再是简单的战斗声响,而是一曲悲壮至极的挽歌。
唐生智艰难地转过头,对身旁同样神色凝重的宋希濂道:“荫国老弟,你立刻以卫戍司令长官部的名义,向武汉委员长行辕发电。详细禀报今日之见闻,并……并替我,替我们所有先一步撤离南京的军人,为这个1044团,为顾修远团长,向委员长请功!”
“虽然……顾团长和他麾下的忠勇将士们,很可能看不到了。但咱们,绝不能让这样的英雄部队,寒了心,绝了名,他们理应得到褒奖,哪怕……只是死后的哀荣。”
宋希濂沉重地点零头,他完全明白唐生智的意思。
在那般密集的重炮轰鸣和日军重重围困之下,一支孤军残部存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们此刻能做的,也唯有尽力为这支注定陨落的部队争取一份身后的殊荣,稍稍弥补自己内心深处的愧疚与不安。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重庆。
中山四路德安里101号,这栋被称为“曾家岩官邸”的建筑,对外公开的牌匾上写着“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此刻,官邸内气氛凝重。
蒋介石正坐在他那间宽大却略显压抑的办公室里,面色阴沉地翻阅着今送达的一叠电文。
南京失守他早有预感,但后续的战报和各方汇报依旧如雪片般飞来,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令人沮丧的坏消息和混乱的溃败详情,这让他内心的焦灼与怒火愈发炽盛。
“娘希匹!无能!无耻!”突然,蒋介石那带着浓重浙江奉化口音的怒骂声在办公室里响彻,甚至将几份电文狠狠摔在红木办公桌上。
“罗卓英无能!唐生智无耻!好好的南京城,经营多年之国防工事,连一个星期都守不住!还白白丧送脸国十数万精锐!这两个人,都该拖出去枪毙!以正军法!以谢国人!”
蒋介石的雷霆之怒并非无缘无故,他刚刚同时接到了来自南京前线最高指挥官唐生智和副司令长官罗卓英的电报。
两人都在电报中将南京保卫战的经过做了详细(或者,对自己有利)的汇报。
然而,两者的态度却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