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慕凌云几乎没合眼。
刚蒙蒙亮，她就轻手轻脚地起身，对镜梳妆时手都在微微发抖。挑了件素净的藕荷色衣裙——既不会太显眼，又不失体面。最后，她仔细戴好面纱，对着铜镜照了又照，确保连鬓角都遮得严严实实。
推开房门时，秦星月已经等在院中了。她也换了身利落的衣裳，面纱后的眼睛亮晶晶的，手里提着两个大食海
“主子，都准备好了。”秦星月压低声音，却掩不住话里的雀跃，“按您昨晚的，做了桂花糕、芝麻酥，还有蜜渍梅子。孩子们赶路时饿了可以垫垫。”
慕凌云接过食盒，打开看了一眼。那桂花糕切得整整齐齐，上面还撒着金黄的桂花，香气扑鼻。她鼻子一酸，忙合上盖子：“好……他们应该会喜欢。”
两人上了马车，车夫是韩铁山亲自安排的亲信，一路无话，只听得车轮辘辘声。慕凌云一直掀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飞快后湍田野，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星月，”她忽然轻声问，“你……孩子们会不会认生？”
秦星月笑道：“主子放心，我在清河镇常来常往，孩子们跟我熟得很。再了，咱们是带他们去见爹爹，还买新衣裳，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慕凌云点点头，又忍不住问：“那……我这样蒙着脸，会不会吓着他们？”
“不会不会，”秦星月忙道，“我就表姐脸上起了疹子，见不得风。孩子们心地善良，只会心疼，不会害怕的。”
马车在晨光中驶入清河镇。镇子刚醒，炊烟袅袅，早市上已有摊贩开始吆喝。路过岳氏卤味总店时，慕凌云忍不住直起身子，透过车帘缝隙往外看。
店铺已经开了门，门口热气腾腾，卤香味飘出老远。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正帮着伙计搬凳子，身板挺得笔直，动作麻利——那是承瑞。另一个年纪稍的男孩在擦桌子，一边擦一边跟伙计笑，眉眼灵动——那是承祥。
慕凌云的心猛地揪紧了。她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声音。孩子们长这么大了……比她想得还要懂事。这个时辰，寻常孩子还在睡梦中，他们却已经在店里帮忙了。
马车在店旁巷停下。秦星月提了提食盒，对慕凌云道：“主子，您先在车里等，我去接孩子们。”
慕凌云点头，看着秦星月下了车，深吸一口气，重新在车里坐好。她的目光却紧紧跟着那个走向店门的背影。
秦星月走进店里时，赵掌柜正在柜台后算账，抬头一见是她，笑道：“秦掌柜这么早？昨日您走得急，账本……”
“账本明再看。”秦星月摆摆手，笑容满面，“我今日是来接孩子们的——岳老板在省城想孩子们想得紧，托我带他们去玩一，顺便给个惊喜。”
赵掌柜一愣：“三个都去？”
“都去！”秦星月从食盒里取出一包芝麻酥，“老赵，这点心给你和伙计们尝尝。孩子们呢？”
“在后院呢。”赵掌柜接过点心，朝后门指了指，“妞妞在写字，大壮和二狗在前面帮忙——我这就叫他们。”
“不用，我自己去。”秦星月提着食盒往后院走，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后院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齐。石桌边，一个姑娘正握着笔，一笔一画地练字，阳光照在她毛茸茸的发顶上，显得格外乖巧。
“妞妞。”秦星月轻声唤道。
姑娘抬起头，一见是她，眼睛顿时亮了：“秦姨母！”她放下笔跑过来，脸笑得像朵花儿，“您怎么来啦？”
秦星月蹲下身，摸摸她的头：“姨母带你去省城玩好不好？你爹爹想你们了，可店里太忙回不来。咱们偷偷去找他，给他个惊喜，还能买新衣裳呢。”
妞妞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真的？去省城？见爹爹？还有新衣裳？”
“真的。”秦星月从食盒里取出一块桂花糕，“你看，姨母还带零心，路上吃。”
妞妞接过糕点，脸兴奋得红扑颇，却还是细声细气地：“谢谢姨母……那，那哥哥们去吗？”
“都去！”秦星月站起身，“走，找你哥哥们去。”
两人来到前店时，大壮刚搬完最后一摞凳子，正用袖子擦汗。二狗擦完了桌子，凑在卤锅边眼巴巴地看。
“大壮，二狗！”秦星月招招手。
两个孩子转过身，看到秦星月都是一愣。大壮规矩地走过来：“秦姨母。”二狗则蹦跳着凑近：“秦姨母，您带好吃的啦？”眼睛已经瞄向食海
秦星月笑道：“带了好吃的，还带了个好消息——姨母带你们去省城玩，见你们爹爹去！”
两个孩子同时呆住了。二狗先反应过来，一蹦三尺高：“去见爹？！真的？！今就去？！”
大壮稳重些，但眼睛也亮得惊人：“爹知道我们要去吗？”
“咱们不告诉他，给他个惊喜。”秦星月眨眨眼，“还能买新衣裳，你们爹出钱。”
“噢——！”二狗欢呼起来，在店里转着圈跑，“去见爹咯！买新衣裳咯！”
大壮抿着嘴笑，转头对赵掌柜：“赵伯伯，那店里……”
“店里不用你们操心。”赵掌柜笑得慈祥，“去吧去吧，见见你们爹。他都半月没回了，是该想了。”
秦星月领着三个孩子走出店门。妞妞一手牵着秦星月，一手心地捧着还没吃完的桂花糕。大壮自觉地帮秦星月提了一个食盒，二狗则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不停地问：“秦姨母，省城有多大？比镇上大多少？爹的店是什么样的？”
巷子里的马车车帘掀开一角。慕凌云看着三个孩子越走越近，呼吸都要停住了。
那是她的孩子们……她的瑞儿、祥儿、桐儿。大壮长高了，肩膀已经开始有了少年的轮廓；二狗还是那么活泼，跳脱得像只猴子；妞妞……她的桐儿，眉眼间真的和她那么像，安静乖巧的模样让她心都要化了。
秦星月走到车前，先扶妞妞上去：“来，妞妞，这是姨母的表姐，你叫表姨母就好。表姨母脸上起了疹子，不能见风，所以蒙着脸。”
妞妞爬上马车，看到车里坐着个蒙面的女子，先是愣了下，随即乖巧地行礼：“表姨母好。”
慕凌云的手在袖中攥紧了，声音尽量放得轻柔：“妞妞真乖……来，坐这儿。”她拍拍身边的位置，手指微微发颤。
接着是大壮。少年上车后规规矩矩地行礼：“表姨母好。”然后安静地坐在一边，腰背挺直。
最后是二狗，家伙爬上车时还差点绊了一下，站稳后好奇地打量着慕凌云：“表姨母，您的疹子疼吗？”
慕凌云眼眶一热，忙道：“不疼……就是不能吹风。来，这儿有蜜渍梅子，你们路上吃。”她将食盒打开，各样点心摆出来。
另一辆马车上，秦星月也安顿好了带的东西，对车夫点点头。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出巷，碾过青石板路，朝着镇外驶去。晨光正好，洒在车顶上，泛起淡淡的金辉。
慕凌云看着身边三个孩子——大壮正襟危坐，但眼角余光一直瞟着点心；二狗已经捏了块芝麻酥，吃得腮帮子鼓鼓；妞妞口口吃着桂花糕，偶尔抬眼对她腼腆地笑。
她悄悄别过脸，面纱下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这是她的骨肉，她找了这么多年的宝贝。如今就在身边，这么近，这么真实。
马车驶出清河镇，上了官道，朝着省城方向渐行渐远。车里的点心香气混着孩子们的轻声细语，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场梦。
慕凌云轻轻吸了口气，对自己：不能急，慢慢来。今能这样坐在他们身边，听着他们话，看着他们笑……已经是最好的恩赐了。
窗外，田野开阔，晨风温柔。前路还长，但希望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