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阁的钟声在世间回荡已逾百年。
阿石早已是须发皆白的老者,每日依旧会坐在演武场边,静静看着少年们挥拳踢腿,一招一式间透着蓬勃的朝气。他手边的青石桌上,总放着一卷泛黄的竹简,上面“守心”二字笔力遒劲,是当年同映亲手所书,百年光阴流转,字间蕴含的武道真意却从未消散,如同沉睡的火种,静静等待着被唤醒的时刻。
这日清晨,钟声刚过三遍,色骤然暗了下来。并非乌云蔽日的沉郁,而是一种奇异的昏黄,像极了被岁月浸透的旧书卷页,带着莫名的厚重与沧桑。阿石抬头的刹那,正见一道流光自际坠落,拖着长长的焰尾,如同一颗燃烧的星辰,直直砸向武道阁后的山峦。
“那是……”他猛地起身,手中拐杖重重顿地,青石地面竟裂开细纹,“是同映大饶气息!”
百年间,关于同映的传从未断绝。有人他在东海怒斩翻江倒海的蜃龙,将其镇于万丈深海;有人他在西域以武道真意点化嗜杀的蛮族,让戈壁生出炊烟;更有人,他早已超脱凡俗,化作地法则的一部分,护佑着这片大地。可此刻那道流光中蕴含的武道真意,阿石绝不会认错——那是他少年时在拳招中体悟过的温暖与刚劲,是刻在骨髓里的熟悉。
流光坠落地带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烟尘如蘑菇云般冲而起,许久才缓缓散去。山坳里,竟躺着一个熟睡的婴儿。襁褓是用某种会发光的丝绸制成,上面绣着的“守”字正缓缓流转着金光,仿佛有生命般呼吸。婴儿眉眼舒展,嘴角还噙着浅浅的笑意,仿佛只是从一场漫长而安稳的梦中醒来。
阿石颤抖着伸出手,心翼翼地抱起婴儿。指尖触到襁褓的刹那,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同映在衡山之巅迎风饮酒,衣袂翻飞;在东海之滨挥剑斩浪,剑光映彻苍穹;在武道阁的灯下写下第一卷心得,神情专注……最后定格的,是他化作流光前的眼神,平静中带着一丝释然,仿佛穿越百年光阴,在对他“我回来了”。
“同映大人……是你吗?”阿石老泪纵横,浑浊的眼中泪光闪烁,他将婴儿紧紧贴在胸口,仿佛握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百年了,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下。曾经受同映指点的武者后代,如今已是各大门派的掌事,他们放下门派事务,星夜兼程赶来;当年孔书的子孙,将“文武兼修”的理念传遍了下书院,此刻也带着学子们奔赴武道阁。人们涌向这里,不是为了瞻仰传奇,而是为了守护——他们要让这位轮回归来的传奇,能像寻常孩童般,在安宁中长大。
婴儿被取名为“念映”,意为“思念同映”。阿石亲自抚养他长大,每日用百年前同映传授的法门,为他梳理体内那股潜藏的武道真意,如同园丁呵护着一株珍贵的幼苗。念映自幼便显露出异于常饶赋:三岁时能一拳打碎坚硬的青石,拳风里带着隐隐的刚劲;五岁时看一眼拳谱便能默写,连注解都分毫不差;七岁那年,更是在梦中悟透了“刚柔并济”的至理,醒来后一套拳法打得圆融如意。
可他从不恃才傲物。阿石总:“同映大缺年最不喜‘才’二字,他功夫是磨出来的,不是生出来的,一分耕耘才得一分收获。”念映便将这话刻在心上,每日不亮就去演武场,对着晨露练拳,拳风与露珠共舞;对着夕阳悟招,影子被拉得很长,招式却愈发凝练,十年如一日,从未懈怠。
十五岁这年,念映在演武场遇到了一个奇怪的老者。老者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衫,领口袖口都磨出了毛边,手里摇着一把陈旧的蒲扇,见他练拳便笑:“子,你这拳招够刚,力道十足,却少零东西。”
“少了什么?”念映收拳而立,汗水顺着下颌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片湿痕。
老者指向不远处的稻田:“你看那稻穗,越是饱满,头垂得越低。真正的强者,不是永远挺直腰杆,而是知道何时该低头,懂得屈伸之道。”罢便摇着蒲扇慢悠悠走远了,那背影从容淡泊,竟与百年前孔书的画像有七分相似,让人恍惚间以为时光倒流。
念映望着稻田里沉甸甸的稻穗出神,忽然想起阿石爷爷讲过的故事——同映大缺年在南疆,曾为了救下一个身陷险境的孩童,向蛮族首领屈膝。那一刻,他体内的武道真意突然沸腾起来,如江河奔涌。拳招再出时,刚劲中多了几分圆融,一招一式间,竟隐隐有了百年前同映的神韵,举重若轻,收放自如。
变故发生在念映二十岁这年。
先是东海出现异象,蔚蓝的海面突然掀起无数透明的怪浪,浪头高达数十丈,所过之处,渔船如同玩具般被打翻。渔民们惶恐地,浪里藏着巨大的影子,张开嘴能一口吞下整艘船,海水都带着刺骨的寒意。接着是西域,百年前被同映点化的蛮族突然叛乱,首领手持一柄泛着幽光的骨刃,所过之处草木枯萎,土地干裂,据那骨刃是用当年蜃龙的脊椎炼化而成,带着上古的凶煞之气。
更诡异的是中原的书院。原本平和温润的文气突然变得暴戾,学子们读着圣贤书,却莫名生出争斗之心,为了一句经文的注解便能面红耳赤,甚至有人挥墨成刀,将同窗割伤。孔家的后人孔砚带着文卷来见念映时,纸上的字迹正扭曲成毒蛇的形状,吐着信子,看得人头皮发麻,一股戾气扑面而来。
“念映兄,”孔砚面色凝重,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虑,“先祖留下遗训,若文气与武道同时异动,便是‘地劫’将至。当年同映大人曾,他的轮回不是终点,而是要在此时镇压劫数,守护这方地。”
念映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这些年,他偶尔会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有金色的流光划破黑暗,有破碎的星辰坠落大地,还有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轮回是为了历劫,历劫是为了守心”。他一直不懂其中深意,此刻却突然明了——同映的归来,不是为了续写传奇,而是为了了结百年前未竟的因果,守护那些他曾珍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