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医院的寒冬,总裹着层化不开的冷。
玻璃窗上结着冰花,像撒了把碎钻,外面的雪下得绵密,把医院门口的梧桐树裹成了白团。
妇产科走廊的长椅上,崔珍珠攥着条米白色围巾—— 那是去年给团团织的,今特意带来,想等她生完孩子裹上。
“怎么还没动静啊?” 田母来回踱步,手里的保温桶晃得 “哐当” 响,里面是刚熬好的红糖米粥,“早上医生宫口开了两指,这都过去三个时了……”
田振邦坐在旁边,眉头也皱着,却还是拍了拍妻子的肩:“别急,生孩子哪有那么快?咱们等着就好。” 话虽这么,他的目光却总往产房门口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烟 —— 怕影响产妇,他从昨就没抽过。
田森站在离产房最近的地方,西装外套皱巴巴的,头发也乱了。
自从昨团团被推进产房,他就没合过眼,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像只紧绷的弦。
他时不时往产房里望,哪怕只能看到紧闭的门,也舍不得移开视线 —— 团团在里面受苦,他却只能在外头等,这种无力感,比当年被警察堵在破窑里还让他心慌。
“让让,让让!”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靳长安裹着件旧棉袄,头上还沾着雪,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他的头发白了些,脸上的皱纹也深了,比起几年前,多了些落魄,却还是难掩那份急躁:“团团呢?生了没?我外孙呢?”
珍珠看到他,愣了愣,随即皱起眉:“你怎么来了?” 这几年,靳长安除了偶尔给雪松寄点生活费,几乎没怎么露面,现在突然跑来,让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我闺女生孩子,我能不来吗?” 靳长安搓着手,眼神往产房门口飘,却没敢靠近 —— 他知道自己对这个家亏欠太多,面对珍珠的冷脸,也只剩局促,“我昨听神来村的人的,连夜就往县城赶,路上雪大,耽搁了。”
走廊里的气氛有点僵,田振邦赶紧打圆场:“是长安啊,快坐,外面冷。团团还在里面,咱们再等等。” 他知道靳长安的过往,却也明白,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
靳长安讷讷地坐下,手放在膝盖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看着田森紧绷的背影,看着珍珠攥紧的围巾,心里满是愧疚 —— 当年他要是没那么混账,团团也不会年纪就经历这些。
“哇 ——”
突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从产房里传出来,像道暖光,刺破了走廊的冷。
田森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亮了,脚步不由自主地往产房门口挪;珍珠手里的围巾掉在地上,她赶紧捡起来,手抖得厉害;田母手里的保温桶差点摔了,眼泪瞬间掉下来:“生了!生了!”
靳长安也站了起来,身体往前倾,想看清产房里的动静,嘴角不自觉地咧开,却又很快抿住 —— 他怕自己太过激动,显得不合时宜。
没过多久,护士推着婴儿车走出来,脸上带着笑:“恭喜啊,是个大胖子,七斤二两,母子平安!”
婴儿车里的家伙裹在粉色襁褓里,眼睛闭着,嘴巴还在微微动,像在找奶吃。
田森第一个冲过去,却又不敢碰,只是蹲在婴儿车旁,眼睛盯着家伙,眼眶瞬间红了。
他的手悬在襁褓上方,想摸又怕碰坏了,声音发颤:“这…… 这是我儿子?”
“是你儿子,跟你很像,高鼻梁!” 护士笑着。
田母凑过来,眼泪掉得更凶,却笑得合不拢嘴:“真好,真好,我们田家有后了!” 她心翼翼地摸了摸家伙的手,软乎乎的,心里像被温水浸过。
珍珠也走过来,看着婴儿车里的外孙,之前所有的担心、焦虑,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想起团团怀孕时的崩溃,想起田森当初的懵懂,再看看现在田森红着眼眶的样子,心里的石头终于落霖 —— 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靳长安站在后面,看着婴儿车里的家伙,心里满是复杂。他想靠近,却又怕珍珠不高兴,直到田振邦拍了拍他的肩:“长安,过来看看,你外孙多精神!”
他才慢慢走过去,蹲在婴儿车旁,看着家伙的眉眼 —— 像团团,也像田森,更像他年轻时的样子。他的手轻轻碰了碰家伙的襁褓,软得像棉花,心里突然酸了:“好…… 好子,真结实。”
又过了会儿,团团被推了出来。
她脸色有点苍白,却笑着看向婴儿车:“宝宝呢?让我看看。”
田森赶紧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传过来,让团团安心不少:“在这儿呢,跟你一样好看。” 他的声音很轻,满是温柔,没了往日的毛躁,只剩成熟的稳重。
珍珠坐在床边,给团团掖了掖被角,把温热的红糖米粥递过去:“快喝点,补补身子。” 她看着团团的笑脸,又看了看旁边心翼翼守着婴儿车的田森,心里满是欣慰 —— 虽然这条路走得坎坷,但好在,结局是好的。
田振邦的朋友们听他这么年轻就抱了孙子,都纷纷赶来医院道喜。
“老田,你可真行,四十出头就当爷爷了!” 朋友老李拍着他的肩,笑得一脸羡慕,“这大胖子,看着就有福气!”
“可不是嘛,田森这子有福气,找了这么好的媳妇,还生了个大胖子!” 另一个朋友也跟着起哄。
田振邦笑得合不拢嘴,给朋友们递烟:“都是孩子们的福气,以后还得靠他们自己好好过日子。” 他看了眼田森,眼神里满是期许 —— 这孩子,总算没让他失望。
田森没参与朋友们的热闹,只是守在团团床边,一会儿给她擦汗,一会儿给她递水,偶尔去看看婴儿车里的儿子,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珍宝。
他看着团团苍白却满足的脸,看着儿子的手,心里突然明白了 “责任” 两个字的重量 —— 以前他总觉得日子得过且过,现在才知道,有了老婆孩子,日子才有了奔头。
“以后我会好好赚钱,让你和宝宝过上好日子。” 田森凑在团团耳边,声音很轻,却很坚定,“等你身体恢复了,我就陪你回学校复学,你的医生梦,我帮你圆。”
团团笑着点零头,眼泪却掉了下来 —— 这不是委屈的泪,是幸福的泪。她想起当初在破窑里的迷茫,想起怀孕时的不安,再看看现在身边的人,突然觉得很欣慰。
靳长安在病房里待了会儿,就悄悄走了。
他给珍珠留下了五百块钱,放在门口的桌子上,还写了张纸条:“给团团补身子,以后我会常来看外孙。” 他知道自己亏欠太多,只能用这种方式,一点点弥补。
珍珠看到纸条,心里叹了口气,却没再什么 —— 过去的事,终究要放下,为了团团,为了这个刚出生的家伙,也为了这个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家。
窗外的雪还在下,却没那么冷了。
病房里的暖气很足,婴儿的啼哭、朋友们的笑声、田森温柔的叮嘱,混在一起,像首温暖的歌。
珍珠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雪景,心里满是踏实。
她想起自己当年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的艰难,想起捡焦炭时的辛苦,想起团团怀孕时的崩溃,再看看现在的一切 —— 田森成熟了,团团有了依靠,圆圆懂事清醒,雪松学习优秀,还有了这么个可爱的外孙,所有的付出,都有了回报。
她知道,以后的日子,还会有新的挑战,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夕阳透过窗户,洒在病房里,给每个饶脸上都镀上了层暖光。婴儿车里的家伙醒了,眼睛眨了眨,看着围在他身边的人,嘴角微微动了动,像在笑。
这一刻,寒冬的冷被彻底驱散,只剩下满室的温暖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