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安村的夜,多了股焦黑的味道。
崔珍珠的旧自行车斜靠在铁轨旁的老槐树下,链条吱呀响,后座绑着两个鼓鼓的麻袋,黑黢黢的焦炭从缝里漏出来,掉在土路上,砸出的坑。
捡焦炭一个多月,她早摸透了规律 —— 午夜一点的火车最松,车厢晃动时掉的焦炭又大又干净;铁轨衔接处的凹槽里,总卡着些细碎的炭块,积少成多也能凑上几斤。现在她不用再跪蹲半,手里的铁钩一勾,就能把卡着的焦炭扒出来,手套磨破了两双,指尖却练出了茧,再也不怕焦炭的尖刺。
“吱 ——” 自行车停在废品站门口,珍珠解开麻袋,倒出焦炭,老板用秤一称,“一百三十五斤,一块五一斤,二百零二块五,给你二百零三。”
珍珠接过钱,指尖捏着崭新的纸币,心里松了口气 —— 欠面粉厂的钱还了一半,柴房的屋顶也请人修好了,孩子们的棉袄也有了着落。
她骑着车往回走,风里带着焦化厂飘来的焦糊味,却比之前的寒风暖了些。
变化是从半个月前开始的。
村里的李二率先发现,光捡掉落的焦炭太慢,发运站站台的墙是新砌的,砖缝还松。
那半夜,他带着锄头,在墙根挖了个洞,伸手就能摸到里面堆积的焦炭,黑亮的,比掉落的更干净。
消息像野草一样疯长。
先是几个胆大的跟着挖,后来半村人都来了。
每晚午夜,站台墙洞前挤满了人,手电筒的光晃来晃去,麻袋摩擦的声音、声的争执声,混着火车的轰鸣,把原本安静的夜搅得沸沸扬扬。
珍珠一开始没敢去。
她看着李二他们扛着满袋的焦炭出来,脸上满是兴奋,心里虽动,却总觉得不安 —— 这不是捡,是偷。
可当她看到废品站老板 “挖出来的焦炭给一块八一斤”,看到孩子们想要新的画笔,看到账本上还剩的欠款,终究还是动了心。
第一次钻墙洞时,她蹲在洞口,听着里面的动静,手心全是汗。
李二在里面喊:“快点!火车要来了!” 她才咬着牙钻进去,洞里又黑又窄,焦炭的碎屑蹭在脸上,扎得慌。
她抓了两把,就赶紧退出来,心跳得像要蹦出来。
可当她拿着卖焦炭的钱,给圆圆买了新画笔,看到孩子眼里的光,那份不安就淡了些 —— 为了孩子,她只能再冒险一点。
后来,墙洞被挖得越来越大,能容两个人并排过。
每晚,村民们排着队,手里拿着麻袋、篮子,甚至还有用独轮车的。
珍珠也换了个大些的麻袋,每次能装一百多斤,骑着自行车往回运时,车把都有些晃。
她总选在人少的时候去,避开喧闹的人群,心里的不安像根细刺,没断过。
危险来得毫无征兆。
那半夜,珍珠刚钻过墙洞,扛着麻袋往回走,突然,一道白光刺破黑夜,照在铁轨上,像把刀劈开了黑暗 —— 是站台的探照灯!
“不许动!都蹲下!”
扩音器的声音在夜里炸开,震得人耳朵疼。
紧接着,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穿着保安服的人举着棍子,朝着人群冲过来。
村民们慌了,像受惊的兔子,四处乱跑。
“别跑!再跑就动手了!” 保安的喊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扫来扫去,照在一张张惊慌的脸上。
李二跑得太急,麻袋掉在地上,焦炭撒了一地,他想捡,却被保安一把按住,反剪了双手:“跑啊!再跑!”
珍珠的心脏 “砰砰” 直跳,手里的麻袋差点掉在地上。
她顾不上多想,转身就往村西头的陵园跑 —— 那是回柴房的近路,也是最偏的路,平时没人敢走。
陵园里的树影晃来晃去,像鬼影一样。
风穿过树林,发出 “呜呜” 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
墓碑上的字在黑暗里模糊不清,偶尔有萤火虫飞过,绿光一闪,更显阴森。
珍珠的脚被树根绊倒,膝盖磕在石头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却不敢停,爬起来继续跑。
探照灯的光在后面追,扫过陵园的墓碑,白光落在冰冷的石碑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这边还有人!快追!”
保安的声音越来越近,珍珠的呼吸越来越急,她看着前面黑乎乎的一片,慌不择路地冲过去 —— 脚下滑了一下,整个萨进个土坑,冷硬的土块硌得膝盖生疼,鼻间涌来新鲜的泥土味,混着点腐朽的草屑。
她摸了摸四周,全是湿土,坑不深,刚好能容下她。
是个新挖的坟坑,还没立碑,土是松的,上面只盖了层薄草。
探照灯的光扫过坑边,珍珠赶紧低下头,把脸埋进土里,屏住呼吸,连心跳都想按住。
她能听到保安的脚步声在坑边经过,能听到他们的对话:“跑哪儿去了?刚才明明看到往这边跑了!”“算了,先把抓到的带回去,明再搜!”
脚步声渐渐远了,探照灯的光也消失了。
珍珠才敢抬起头,大口大口地喘气,眼泪混着泥土掉下来 —— 不是害怕,是庆幸,是委屈。
她抬手摸了摸膝盖,破了皮,渗着血,却没觉得疼。
她从坑里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麻袋还在手里,焦炭没撒多少。
夜风更凉了,吹在脸上,带着陵园的土味和焦炭的焦味。
珍珠骑着自行车往回走,车链条的吱呀声在夜里显得格外响。
她看着上的星星,很亮,像孩子们的眼睛。
她想起刚才躲在坟坑里的恐惧,想起被抓的李二,心里的不安又涌了上来 —— 这样的日子,到底还能过多久?
回到柴房时,快亮了。
孩子们还在睡,团团的胳膊露在外面,珍珠走过去,轻轻给她盖好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