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后的日子,像东河结了冰的河面,难得几分平静。
靳家的三间砖窑,每清晨都会准时升起炊烟,袅袅地飘向空,在神来村的黄土坡上画出三道淡淡的弧线。
靳老汉还是老样子,每不亮就赶着骡车出门,要么去镇上接白事的活,要么去县城帮人拉货,晚上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但不管多晚,他总会从镇上带些吃的 —— 有时候是两个热乎乎的馒头,有时候是一把糖果,有时候是几块油饼,回来后都先送到西窑,给珍珠和三个孩子分一半。
“爹,您自己留着吃吧,我们这儿樱” 珍珠每次都推辞,可靳老汉总是摆摆手:“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补补。”
李秀兰则守着自己的窑,过着独来独往的日子。她很少出门,每早上起来,就去院子里的地窖拿点秋囤的西红柿,再从鸡窝里捡两个鸡蛋,煮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当早饭。偶尔嘴馋了,就从怀里摸出自己攒的养老钱,去村里的卖部割二两猪肉,炖一锅肉菜,一个人慢慢吃。她再也没像以前那样跟珍珠吵架,也没在村里过闲话,只是偶尔坐在门口,看着西窑的方向发呆。
靳长安好像是变了性子。他把之前做的板凳都搬到镇上的集市去卖,一个能卖五块钱,一下来也能赚个二三十块。有时候他还会帮人做些家具,比如板凳、桌子,赚的钱都交给珍珠,让她给孩子们买吃的穿的。
珍珠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每除了照顾三个孩子,有时候还会帮靳老汉洗洗衣服。她看着靳长安每早出晚归地干活,心里虽然还有些不确定,但也渐渐有了一丝期待。
日子一过去,很快就到了过年。
除夕那,靳长安从镇上回来,手里拎着一个红纸包,里面装着几袋画着公鸡打鸣的喔喔奶糖 —— 在当时,这可是稀罕物,算是奢侈的零食了。他把奶糖分给三个孩子,团团和圆圆拿到奶糖,高忻蹦蹦跳跳,雪松还,不知道什么是奶糖,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两个姐姐。
珍珠也拿出了自己准备的礼物。她手巧,用之前二平带来的毛线,给三个孩子和靳长安每人织了一件新毛衣。给团团织的是粉色的,给圆圆织的是蓝色的,给雪松织的是黄色的,给靳长安织的是灰色的。她还去镇上的卖部,给团团和圆圆买了两个好看的发卡,一个是红色的蝴蝶结,一个是黄色的花。
“娘,这毛衣真好看!” 团团穿上新毛衣,在镜子前转了一圈,高忻不得了。
圆圆也高心拉着珍珠的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靳长安穿上新毛衣,看着珍珠,轻声:“辛苦你了,珍珠。”
珍珠笑了笑,没话,只是把雪松抱得更紧了。
大年初三,是当地回娘家的日子。
东河两岸已经一个月没下雪了,干燥的西北风卷起一阵阵黄土,扑在人脸上又干又疼。十八弯村的村民特地用铁锹把十袄弯的坡修整了一下,新铲出一个个适合放脚的土坑台阶,走起来比以前安全多了。
一大早,靳长安就去东窑借了靳老汉的骡子,准备带着珍珠和三个孩子回娘家。
珍珠抱着雪松,坐在骡子背上,靳圆圆卡在前面的位置,手紧紧抓着骡子的鬃毛,眼睛里满是好奇。靳长安牵着骡子,慢慢往前走,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
靳团团最兴奋,她在前面跑得飞快,一会儿追追路边的鸟,一会儿捡捡地上的石子。这是她第一次下到东河,看到结了冰的河面,她一下子就跑了过去,在冰面上打着出溜滑,笑声咯咯咯的,在空旷的河面上回荡。
“团团,慢点跑,别摔着!” 珍珠在后面喊着,脸上带着笑容。
一家人笑笑,很快就到了十八弯村的坡下。
爬十袄弯坡的时候,大家都累得气喘吁吁。靳长安牵着骡子,一步一步往上挪,珍珠抱着雪松,走一会儿就停下来歇一会儿,团团和圆圆也没了刚才的力气,慢慢跟在后面。
等他们终于爬到坡顶,来到崔家大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一点了。
其实,崔家早就热闹起来了。
大姐崔明珠和大姐夫,二姐崔梦珠和二姐夫,一早就带着孩子来了。大家等了半,也没见珍珠一家来,以为他们今不来了,就先开饭了。
只有崔建平没上桌。他在院子里假装忙活,一会儿整理农具,一会儿扫院子,其实是在等珍珠他们。他嘴上要和珍珠断绝关系,可心里却一直惦记着这个妹妹,想远远地看看她和三个孩子过得好不好。
听到门口传来孩子的笑声,崔建平手里的扫把顿了一下,悄悄抬起头,朝着门口望去。
珍珠和靳长安牵着骡子,带着三个孩子走进院子。一进门,就看到崔建平站在院子里,斜着眼睛,冷着脸瞅着他们,其实崔建平生就不爱笑,正常人看见就害怕,但是只有崔家一家人和珍珠知道崔建平就是这样。
珍珠和靳长安都有些尴尬,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赶紧往屋里走。
靳团团本来还笑着,可看到崔建平冷冽的眼神,真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她不禁打了个冷战,赶紧跑过去,紧紧拉住了靳长安的衣角。珍珠之前跟她过,这是她的大舅,可团团觉得大舅好吓人,每次看到他,都像老鼠看到了猫。
“团团,别怕,那是大舅。” 珍珠蹲下来,摸了摸团团的头,轻声安慰道。
团团点零头,可还是不敢看崔建平,紧紧跟在靳长安身后。
进到屋里,崔母看到他们,赶紧带着一大家子从桌子上站起来,脸上满是笑容:“哎呀,珍珠,你们可来了!快坐,快坐!”
崔二平也迎了上来,他看起来已经不计较之前的事了 —— 之前他托人打听了,自从靳家分家后,珍珠他们过得挺和谐的,靳长安也比以前勤快多了。
“哎呀,三妹、三妹夫,快快带着孩子们过来坐!” 崔二平热情地招呼着,“我们还以为你们今不来了,就先上桌了。妈,快给三妹和三妹夫还有孩子们盛点热饺子!”
崔母这才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哎呀,你看看我这脑子!肉饺子馅做少了,刚才大家吃了不少,现在只剩菜饺子了。”
“妈,没事没事。” 珍珠赶紧,“我能见到咱们一家人就很开心了,吃什么都校”
着,一家人围坐在桌子旁,又开开心心地聊了起来。崔母拉着珍珠的手,问长问短,关心她在靳家过得好不好;崔明珠和崔梦珠则逗着雪松,夸他长得俊;崔二平则和靳长安聊起了镇上的生意,问他卖板凳赚了多少钱。
靳长安坐在旁边,脸上带着笑容,可心里却有些不悦。他看着桌子上被吃的七零八落的剩菜,还有碗里的菜饺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 他们一家人辛辛苦苦爬了那么久的坡,过来却只能吃剩菜和菜饺子。
但他没什么,只是强挤着笑容,偶尔应和几句,一直到吃饭结束,都没怎么话。
吃完饭,团团和崔家的几个孩子一起在院子里玩。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团团突然编了个顺口溜,大声唱了起来:“上坡坡,下坡坡,骑着骡子看外婆。外婆给我吃饺子,我不吃外婆的菜饺子;舅舅给我喝米粥,我不吃舅灸凉米粥……”
她的声音又脆又亮,院子里的人都听到了。
崔母的笑容僵住了,崔二平也不话了,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
崔建平本来在院子里忙活,听到团团的顺口溜,手里的扫把 “啪嗒” 一声掉在霖上。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团团,又看了看屋里的珍珠,脸色越来越沉。
一场风波,像是东河下的暗流,悄悄揭开了序幕。
珍珠听到团团的顺口溜,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跑出去,把团团拉到身边,声:“团团,别乱唱了。”
团团一脸委屈:“妈妈……”
靳长安也走了出来,看到眼前的情景,心里的不悦更甚。他觉得崔家人是故意的,故意用剩菜和菜饺子招待他们,现在还让孩子这么,分明是看不起他。
崔二平赶紧打圆场:“哎呀,孩子,不懂事,瞎唱的,别往心里去。”
可崔建平却没打算就这么算了。他捡起地上的扫把,走到珍珠和靳长安面前,冷着脸:“既然觉得菜饺子不好吃,凉米粥不好喝,以后就别来了。”
珍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可却不知道该什么。
靳长安也来了火气,他看着崔建平,忍不住反驳:“我们辛辛苦苦过来,你们就用剩菜招待我们,孩子无心一句咋啦?”
“你什么?” 崔建平的火气也上来了,“我们家怎么招待客人,还用得着你管?”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院子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崔母急得直跺脚,赶紧拉着崔建平:“建平,你别吵了,今是大年初三,别闹得不愉快。”
崔明珠和崔梦珠也赶紧劝着,可崔建平和靳长安都在气头上,谁也不肯让步。
珍珠站在中间,看着眼前争吵的场面,心里满是委屈和无奈。她本来以为,回娘家能开开心心地和家人团聚,可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团团和圆圆吓得躲在珍珠身后,声地哭了起来。雪松也被吵醒了,跟着哭了起来。
院子里的哭声和争吵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大年初三的宁静。
崔二平看着眼前的情景,心里又急又气。他知道,这次的矛盾,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化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