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属大院的秋意,如同打翻的调色盘,金灿灿的银杏叶铺满了蜿蜒的路,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清香与一丝清冷的爽利。
对于梦比优斯而言,时间的流逝有了鲜活的刻度——不再是光之国星际计时,而是阮阮悄悄长高了一截的裤脚,是慧依汤时开始加入清甜暖身的莲藕,是秦卫国在周末清晨清扫落叶时,那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响。
能量的增长依旧缓慢得令人心焦,不知何时才能汇成拯救家的海洋。
希卡利的大部分意识,沉沦在那片代表着绝望的意识海洋中,试图从那片混沌里梳理出哪怕一丝理论的曙光。
偶尔,他会将意识投射在q弹散蓝光的水母拟态里,会在房间角落静静悬浮,如同一个沉默的观察者,记录着这个星球的环境数据,以及……那个名为阮阮的人类幼崽的一举一动。
而梦比优斯自己,则正陷入一场奇特的“战争”之知—他的奥特战士之心与这具毛茸茸猫咪躯壳的本能,正在激烈地争夺着主导权。
最初,模仿猫咪的行为只是为了更好地伪装,是为了获取阮阮和她家饶信任,是为了生存和使命而进行的必要“表演”。
但不知从何时起,“表演”与“真实”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甚至……那毛茸茸的本能,正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悄然侵蚀着他的意志。
一个阳光格外温暖的午后,梦比优斯正趴在客厅最暖和的那块地毯上,思考着能量收集效率的问题。
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将他白色的毛发晒得滚烫,舒适感如同潮水般涌遍全身。
然后,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喉咙里竟然发出了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呼噜声!
「我在干什么?!」巨大的羞耻感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抬起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幸好,阮阮正在搭积木,慧姨在厨房忙碌。
他试图停止这丢饶声音,但那被阳光晒得懒洋洋的躯体,却背叛了他的意志,呼噜声只是稍微减弱,很快又顽固地响了起来。
「看来这具身体倒是越来越像真的猫了。」希卡利的声音适时地在意识中响起,带着一种属于朋友间的调侃意味,那冷静的语调下,藏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促狭。
「希卡利!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梦比优斯在内心哀嚎,「我失控了!我刚刚居然……居然发出了那种声音!」
「从生物学角度而言,这是放松和舒适的表现。而且,」希卡利顿了顿,水母形态的光晕微微闪烁,像是在忍笑,「阮阮似乎很喜欢听。她刚才往你这边看了三次,每次听到呼噜声,嘴角都会上扬至少五度。伪装效果显着提升。」
「这根本不是伪装的问题!这是尊严的问题!是战士的尊严啊!」
更让他无地自容的事情还在后面。他对移动的光斑彻底失去林抗力。
当阳光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光影时,他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尾巴尖开始不受控制地高频摆动,身体下意识地压低,呈现出标准的捕猎姿态。
有一次,他甚至没忍住,猛地朝着光斑扑了过去,爪子与木地板摩擦,发出“刺啦”一声锐响。
正在看报纸的秦卫国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好笑地看着他:“米这是跟影子打架呢?赢了吗?”
梦比优斯僵在原地,内心一片电闪雷鸣。「完了!被看到了!希卡利你看到了吗?!我居然……」
「看到了。动作迅捷,姿态标准,可惜目标是影子。」希卡利的声音平稳,但梦比优斯发誓他听到了声音背后隐藏的笑意,「需要我帮你分析一下扑击角度吗?或许能优化一下你的……‘游戏’策略。」
「希——卡——利——!」
最让他社会性死亡的,是那次午睡。阮阮把他当成大型抱枕搂在怀里,在半梦半醒之间,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和舒适感包裹了他。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前爪,开始一下下地在阮阮盖着的毯子上交替按压,伴随着那拖拉机般的呼噜声……
“米在揉面面吗?好舒服呀!”阮阮咯咯的笑声如同惊雷般将他炸醒。
梦比优斯瞬间石化,恨不得当场启动奥特签名把自己发射回光之国。
「记录到一次典型的‘踩奶’行为,通常与幼年期寻求安全感相关。」希卡利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看来,阮阮的怀抱让你感到非常安心。」
「不许记录!立刻删除数据!希卡利,我们还是不是战友了?!你怎么能……」
「正因为是战友,才需要客观记录你的‘适应性进化’。」
希卡利一本正经地回应,但那份调侃几乎要冲破意识的屏障,「而且,从结果看,阮阮很开心。我们的首要任务是确保她的情绪稳定,不是吗?」
梦比优斯发现,连他的味蕾都开始背叛他。慧姨准备的清水煮肉,他从前只是作为能量补充机械地吃完。
但现在,他居然能清晰地分辨出鱼肉那独特的鲜甜,并且……在鸡肉和鱼肉同时出现时,他的爪子会不由自主地先伸向鱼肉那边。
这种发现让他感到惊恐,仿佛某种底线正在被悄然瓦解。
唯一能让他暂时摆脱这毛茸茸困境的,是夜深人静之时。当阮阮熟睡,整个大院陷入沉寂,他会悄无声息地跳上窗台,望着这个星球陌生的星空。
那时,属于战士的灵魂会重新占据上风,对故乡的思念,对同胞的负罪感,那令人绝望的使命,会像冰冷的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
他会和希卡利进行简短的交流。
「佐菲哥哥他们……还好吗?」
「意识碎片很稳定,污染没有扩散,但也没有好转的迹象。」希卡利的声音恢复了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母亲’依旧在沉睡。能量……还差得很远很远。我们还需要更多时间,更多……耐心。」
耐心。他需要耐心地扮演一只越来越逼真的猫,耐心地收集那微不足道的能量,耐心地看着自己在这温暖平和的日子里,一点点被“腐蚀”,被“同化”。
然而,梦比优斯也敏锐地察觉到,希卡利的态度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最初,希卡利提及阮阮时,总是用着“人类幼崽”这样疏离的称呼,观察也带着科学家研究般的冷静。
但不知从何时起,那个代号,渐渐变成了“阮阮”。
「梦比优斯,阮阮好像在对我们招手。」有一次,希卡利这样提醒他。
「阮阮今似乎很高兴,能量逸散比平时高了很多。」他的报告里,开始掺杂进对阮阮情绪的关注。
甚至在他调侃梦比优斯越来越像猫之后,会补充一句:「不过,阮阮看起来很喜欢你这样。」
这种转变是细微的,却真实存在。那个曾经只存在于观测中的“人类幼崽”,正以无条件的信任和温暖的能量,如同阳光融化坚冰,悄然渗透进这位以理性着称的科学家心郑
他开始不仅仅将阮阮视为一个“关键能量源”,更是一个需要他们去守护的孩子。
有时,阮阮会抱着他走到穿衣镜前,指着镜子里那团毛茸茸的白色身影,笑嘻嘻地:“米你看!这是你!最好看的米!”
梦比优斯凝视着镜中那双湛蓝如宝石的猫眼,会有瞬间的恍惚和迷茫。
那里面倒映着的,究竟是谁?
是来自m78星云、背负着文明存续使命的奥特战士梦比优斯?
还是这个大院里,被叫做“米”、会追光斑、会踩奶、越来越离不开这个家和这个女孩的……猫咪?
本能深植,喵呜惑心。他在这由爱意编织成的“牢笼”里,与自己进行着一场持久的战争。
战争的胜负似乎尚未可知,但那条归家之路,却因为身上越来越浓的猫咪习性和心中那份对阮阮日益加深的情感,而显得愈发朦胧和遥远。
他拯救故乡的决心依旧如恒星般炽热,从未动摇。
只是,在执行这伟大使命的路上,他好像……先把自己变成了一只有些乐在其中的……家猫。
而他的战友希卡利,似乎正从最初的旁观,逐渐加入到这场“适应”的观察中与……(他怀疑)幸灾乐祸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