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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三的日头斜斜地挂在上,给雪地镀上了层金粉。许娇莲正蹲在院角的石碾子旁,手里攥着把红绳,给悦悦扎新换的红头绳。悦悦穿着件簇新的红棉袄,袄面上绣着只胖乎乎的兔子,她乖乖地仰着脸,辫梢的碎发被风吹得乱飘,时不时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想去够石碾子上晒着的柿饼。

“别动呀,扎歪了要被笑话的。”许娇莲用膝盖轻轻顶了顶女儿的后背,指尖麻利地绕着红绳,“昨儿张婶还,咱悦悦的辫扎得比镇上绣坊的花样还俏呢。”

悦悦抿着嘴笑,肩膀一耸一耸的:“娘,舅公我这辫子能拴住年兽,是真的不?”

“你舅公的话你也信?”许娇莲把最后一缕头发绕进红绳里,打了个巧的蝴蝶结,“他昨儿还你二哥刻的木斧头能劈柴又能驱邪呢。”

话音刚落,就见仲老二扛着捆松枝从后门进来,灰布棉袄上沾着些雪沫子,肩头还落着片没化的雪花。他听见娘俩话,脚步顿了顿,把松枝往墙角一靠,瓮声瓮气地:“那木斧头是真能劈柴,前儿帮王婶劈了三捆呢。”

悦悦“咯咯”地笑,从石碾子上跳下来,平仲老二腿边,手扒着他的裤缝往上瞅:“二哥,你兜里是不是藏了柿饼?我闻见甜味儿了!”

仲老二弯腰把她捞起来,往空中抛了抛,惹得悦悦尖叫着搂住他的脖子。他粗粝的手掌蹭了蹭女孩冻得冰凉的脸蛋,从棉袄内兜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来,里头躺着三个圆滚滚的柿饼,糖霜结得厚厚的,在太阳底下闪着光。

“就知道你惦记这个。”仲老二把柿饼递过去,声音放软了些,“慢点吃,别沾着牙。”

悦悦捧着柿饼跑到石碾子旁,口口啃着,糖霜沾在嘴角,像长了圈白胡子。许娇莲看着她,伸手要去擦,却被仲老二拦住了。

“让她吃,吃完我给她洗。”他从灶房舀了瓢温水,蹲在悦悦身边,等她啃完最后一口,用帕子蘸着水一点点擦她的嘴角,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瓷娃娃。悦悦眯着眼享受,脚丫在他腿上轻轻晃悠,溅起的雪沫子落在他的棉裤上,瞬间化了个水痕。

许娇莲看着这光景,心里像揣了个暖炉。她起身往灶房走,回头喊:“悦悦吃完跟我来,给你穿件厚点的罩衣,等会儿要去给李奶奶拜年呢。”

悦悦嘴里含着柿饼,含混不清地应着:“娘,二哥也去不?”

仲老二正用指尖刮她的鼻子,闻言抬头看许娇莲,眼里带着点试探:“我去合适不?李奶奶跟前我嘴笨。”

“有啥不合适的?”许娇莲掀起灶房的门帘,白汽从里头涌出来,裹着股枣糕的甜香,“李奶奶昨儿还念叨你呢,你刻的木拐杖比镇上买的趁手,非要给你塞双新做的布鞋。”

仲老二的耳根有点红,挠了挠头:“那拐杖就是随便刨的,哪值当送鞋……”

“咋不值当?”许娇莲端着个竹筛子出来,里头摆着刚蒸好的枣糕,热气腾腾的,“李奶奶的脚是老寒腿,你那拐杖下头垫了橡胶片,她走在冰上不打滑,这心思就比啥都金贵。”

悦悦啃完柿饼,凑到竹筛子前,鼻尖几乎要碰到枣糕:“娘,这枣糕上的红点是用啥画的呀?像草莓!”

“是用胭脂调的水。”许娇莲拿起块枣糕,递到仲老二手里,“你尝尝,红糖放得多,甜着呢。”

仲老二咬了口,枣泥的软糯混着红糖的醇厚,在舌尖慢慢化开。他看着许娇莲,她鬓角的碎发被灶房的热气熏得有些潮湿,脸颊透着点红,像刚剥壳的熟鸭蛋。他喉头动了动,想点啥,却见悦悦举着块枣糕跑过来,非要喂他吃。

“二哥张嘴!啊——”悦悦踮着脚,手举得老高,枣糕上的红点蹭到了仲老二的下巴上。

“你这调皮。”仲老二笑着张嘴接住,顺势把她架到脖子上,“走,跟二哥去看看前院的梅花开了没,听沾了梅花香,新一年不生病呢。”

悦悦拍着手喊:“好呀好呀!娘也来!”

许娇莲端着竹筛子跟上,看仲老二心翼翼地护着女儿的腿,生怕她从肩头滑下来,忍不住笑:“你慢着点,梅枝上有刺。”

仲老二“嗯”了声,脚步果然放慢了些。前院的老梅树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沾着雪,看着冷峭,凑近了却有股清冽的香。悦悦从仲老二肩上挣下来,伸手要去够最低的那枝,被许娇莲拉住了。

“别碰,刺着呢。”许娇莲折了根没开花的细枝,递给女儿,“拿着这个玩,一样能沾着梅香。”

悦悦举着细枝在雪地里跑,仲老二跟在后面追,灰布棉袄的下摆扫过雪地,留下道浅浅的印子。许娇莲站在梅树下,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光景比年画还好看——男饶粗粝,孩子的娇憨,混着梅香和雪气,把这大年初三的院子填得满满当当的。

“娘!二哥要给我刻个梅花簪子!”悦悦举着细枝跑回来,脸红扑颇,“他要刻三朵花,一朵给我,一朵给娘,一朵给……”

“给李奶奶。”仲老二紧跟着过来,接过话头,耳朵尖红得厉害,“李奶奶总簪子上的花不结实,我刻个木头的,保准能用十年。”

许娇莲心里一动,低头看着竹筛里的枣糕,轻声:“那得用红松木,软和好刻,还带着点香。”

“我知道后山有棵老红松,开春就去锯点料子。”仲老二蹲下来,帮悦悦拂掉棉鞋上的雪,“到时候让你娘画花样,她画的梅花比谁都俏。”

悦悦拍手:“娘画得好!上次给张婶绣的帕子,上面的梅花像会动似的!”

许娇莲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转身往屋里走:“不早了,该去李奶奶家了。悦悦,把罩衣穿上,二哥,你也换件干净棉袄,那件沾了松枝的灰。”

仲老二应着,却没动,看着她的背影喊:“娇莲。”

许娇莲回头,见他手里捏着片掉落的梅花瓣,正往她这边递。阳光透过花瓣照过来,映得他的指尖都泛着粉。

“给你。”他声音有点哑,“别插在头上,夹在针线笸箩里,香得久。”

许娇莲接过花瓣,指尖碰着他的指腹,像被烫了下似的缩回来。她把花瓣塞进围裙兜里,声音细若蚊蚋:“嗯,回去就夹上。”

悦悦没察觉大饶别扭,蹦蹦跳跳地去穿罩衣,嘴里哼着舅公教的童谣。仲老二看着许娇莲的背影,嘴角悄悄翘起来,抬手摸了摸下巴上刚才被蹭到的红点,像沾了块化不开的糖。

去李奶奶家的路上,悦悦走在中间,一手牵着娘,一手拉着二哥。许娇莲的蓝布围裙扫过雪地,留下道蓝影子;仲老二的灰棉袄袖子时不时碰到她的胳膊,带来点暖烘烘的热气。悦悦突然停下脚,指着远处的炊烟喊:“李奶奶家的烟囱冒烟了,肯定在炸丸子!”

“馋猫。”许娇莲捏了捏她的手,“等会儿拜年要吉祥话,了才有丸子吃。”

悦悦挺起胸脯:“我会!祝李奶奶像梅花开得旺,像松树站得直!”

仲老二闷笑出声:“这词儿是舅公教的吧?他昨儿喝多了跟王婶过。”

“才不是!”悦悦梗着脖子,“是我自己想的!”

许娇莲笑着帮腔:“咱悦悦想的比舅公的好听,李奶奶听了准保给你抓一大把糖。”

话间就到了李奶奶家院门口,土坯墙上爬着的牵牛花藤还枯着,却在墙根下冒出点新绿。仲老二上前敲了敲门环,铜环“哐哐”响,里头传来李奶奶的声音:“来了来了,是莲儿不?”

门“吱呀”开了,李奶奶裹着件枣红棉袄,戴着顶绒线帽,看见门口的三人,眼睛笑成了月牙:“哎哟,我家福星来了!快进来,炕烧得热乎着呢。”

悦悦挣开手,平老人怀里,脆生生地喊:“李奶奶新年好!祝您像梅花开得旺,像松树站得直!”

李奶奶乐得直拍她的背:“这嘴甜的,快给奶奶摸摸。”她往仲老二身后瞅了瞅,“你二哥也来了?正好,我给你做的布鞋搁炕头呢,试试合脚不。”

仲老二挠着头往里走,许娇莲跟在后面,把竹筛子递过去:“奶奶,刚蒸的枣糕,您尝尝。”

“又让你费心了。”李奶奶接过筛子,往灶房走,“我炸了些绿豆丸子,让你二哥装一兜带回去,悦悦不是爱吃吗?”

屋里的炕桌上摆着盘炒花生,个大饱满,许娇莲刚坐下,就见仲老二拿着双黑布鞋过来,鞋面纳得密密的,针脚比绣坊的还匀。

“试试。”他把鞋往她面前推了推,“奶奶让你帮我看看,我瞅着挺好。”

许娇莲拿起布鞋,手指抚过鞋底的针脚,心里清楚这是李奶奶特意按仲老二的脚型做的——他左脚比右脚宽半寸,穿鞋总磨脚后跟。她抬头时,正撞见仲老二盯着她,眼神里带着点紧张,像个等着先生打分的学童。

“挺合脚的,”许娇莲把鞋递回去,声音软软的,“奶奶纳了七层底,开春穿正好,不冷不热。”

悦悦正趴在炕桌上剥花生,闻言举着颗花生米喊:“二哥的鞋,娘也能穿不?”

仲老二的脸“腾”地红了,抓起颗花生砸过去:“吃你的吧。”

李奶奶端着盘绿豆丸子进来,看见这情景,笑得眼睛眯成条缝:“你二哥这鞋啊,是按他脚做的,旁人穿不得。不过莲儿要是喜欢,赶明儿我给你做双绣桃花的,保准比镇上的好看。”

许娇莲的脸也热了,低头剥着花生,没接话。仲老二闷头吃了颗丸子,突然:“奶奶,我想给您刻个梅花簪子,用红松木,娇莲那样的木头好。”

李奶奶愣了愣,随即拍着大腿笑:“好啊好啊,我这老骨头也赶赶时髦,插回梅花簪子。”她瞅着许娇莲,眼里的笑意藏不住,“让莲儿画花样最好,她心里的花,比眼里的还俏呢。”

许娇莲的指尖捏着颗花生,壳都捏碎了,却没察觉。仲老二看了她一眼,赶紧岔开话题:“前儿帮王婶修门轴,见她家的鸡笼松了,我明儿去给钉几钉子。”

“你呀,就是闲不住。”李奶奶往他碗里夹了个丸子,“年后要是不忙,帮村东头的老张家搭个葡萄架呗,他儿子在城里打工,老两口搬不动竹竿。”

“成。”仲老二应得干脆,“等雪化了就去。”

悦悦吃饱了丸子,跑到院里看李奶奶养的芦花鸡,仲老二跟着出去,站在鸡窝旁教她辨认公母。许娇莲坐在炕头,听李奶奶絮叨着村里的事,眼角的余光总往院门口飘——仲老二正弯腰给悦悦捡掉在地上的花布毽子,灰布棉袄的后背绷得紧紧的,显出结实的轮廓,阳光落在他身上,像镀了层金。

“看啥呢?”李奶奶用胳膊肘碰了碰她,“这子是实诚人,虽嘴笨零,可心里有数。你看他给悦悦做的木车,轮子上都包了布,怕硌着孩子。”

许娇莲低下头,捻着衣角声:“奶奶,您又这个。”

“我不,等你俩都老了再啊?”李奶奶笑盈盈的,“昨儿你二哥还来问我,想在院里搭个葡萄架,让你夏能在底下绣活计呢。”

许娇莲的心“咯噔”跳了下,抬头往院里看,仲老二正把悦悦架在肩头转圈,女孩的笑声像撒了把银珠子,滚得满院都是。他好像察觉到她的目光,突然停下动作,往屋里望过来,四目相对,又都慌忙移开。

夕阳西沉时,三人往家走。悦悦趴在仲老二背上,手里攥着李奶奶给的糖块,已经打起了呼噜。许娇莲拎着装满绿豆丸子的布兜,跟在他们身后,听着仲老二的脚步声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像支安稳的曲子。

快到家门口时,仲老二突然停下:“娇莲,葡萄架的事……”

“搭吧。”许娇莲打断他,声音轻轻的,“搭高点,能遮住半个院子最好。”

仲老二愣了愣,随即咧开嘴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哎!我明儿就去看木料!”

悦悦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问:“二哥,搭葡萄架能结柿饼不?”

仲老二把她往上托了托,笑着:“结不了柿饼,能结甜甜的葡萄,给你酿酒喝。”

“那要给娘留串最大的!”

“好,给娘留最大的。”

许娇莲听着父女俩的对话,低头看了看兜里的梅花瓣,已经被体温焐得软软的。她抬头望向边,晚霞把雪染成了粉紫色,像极了仲老二刚才递花瓣时,眼里映着的光。这大年初三的傍晚,好像比往常年都暖些,连风里都带着点甜丝丝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