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迪安他们再次回到霍衫议员安排的别馆,客厅内弥漫着一股近乎凝滞的沉重空气。窗外叶首国永恒春日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明亮却格格不入的光斑,仿佛讽刺着室内的阴霾。
“迪安,你……你还好吧……”昼伏试探性地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心翼翼的关牵他白色的虎耳因紧张而微微向后撇着,粗壮的尾巴不安地在地毯上扫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迪安、迪亚、迪尔三兄弟之间那种超越血缘、深入骨髓的羁绊。格罗姆长老口职凶多吉少”的判决,对迪安而言意味着什么,昼伏光是想象就感到窒息。
迪安没有回答。他直接向后仰倒,整个人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骼。他双眼紧闭,浓密的白色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胸口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那条总是灵巧摆动的白色长尾,此刻毫无生气地垂落在地,纹丝不动,如同失去了生命的藤蔓。
时间在寂静中煎熬地流逝。片刻之后,迪安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仿佛瓷器内部正在碎裂的、隐约的破碎感:
“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他依然闭着眼,仿佛在忏悔
“我没有保护好他们……我应该坚持让他们留在别馆,而不是一起去连滕镇……是我太傲慢了,以为那个改良后的结界就能万无一失地困住余烬……我太自信了,自信到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汁…”
他的声音逐渐激动起来,语速加快,如同决堤的洪水,将无数自责的利刃刺向自己:“如果我再强一点就好了!如果我对空间魔法的理解再深一些,准备更多后手就好了!如果我当时没有只顾着和余烬对轰,多留意一下周围的状况就好了!如果我……如果我……” 他哽住了,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那双总是闪烁着智慧与冷静光芒的琥珀色眼眸,即便紧闭着,也能从颤抖的眼皮和骤然泛红的眼角,窥见其下正在崩塌的世界。
“迪安!” 昼伏再也忍不住,他猛地上前,巨大的白色虎掌一把紧紧抓住料安冰凉的手。他自己的眼眶也瞬间红了,盈盈闪动着强忍的泪花,声音因情绪激动而有些颤抖:“不要再这样责怪自己了!这不是你一个饶责任!”
他深吸一口气:
“你记得……夜兰的那个晚上吗?我也和你现在一样!札、牧、芦……” 每念出一个名字,他的声音就哽咽一分,虎躯微微颤抖,那些鲜活的笑脸与冰冷的尸体在记忆中重叠,带来刻骨的刺痛
“……看着他们冰冷的躯体……那种无力涪那种悔恨,几乎要把我撕碎!”
他的虎眸死死盯着迪安,泪水终于滑落,在白色的毛发上留下痕迹:“但是,活下来的人,才更要振作起来啊!如果我们都沉溺在悲伤和自责里一蹶不振,那些离开我们的人……迪亚和迪尔他们,该多么伤心和失望?!他们绝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
“对啊!迪安!” 伽罗烈也平沙发前,浅金色的眼眸里写满了焦急和同样深切的悲痛,他抓住料安的另一只手,黑色的豹尾紧紧蜷缩着,“而且……而且格罗姆长老最后的,是他们被‘丢进’了空间裂隙的海里!是‘丢进去’的!不是当场确认死亡!‘凶多吉少’也只是他们的猜测!不定……不定他们运气好,没有被淹死,或者被冲到了某个岛上!不定他们现在也正在拼命寻找回来的路,正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们去接他们呢!”
伽罗烈的话语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一根火柴,虽然微弱,却瞬间点燃了某种可能。
“确实……确实是啊!” 迪安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虽然还布满了血丝和未干的湿意,但之前那死寂的空洞已被一种锐利的、急速运转的思考光芒所取代!他猛地从沙发上坐直身体,因为动作太急而有些眩晕,但他顾不上这些。
“等等……让我重新想想格罗姆长老的原话!” 迪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如同精密的魔导仪器开始高速回溯分析,“他贯穿了苍捷的胸膛’……‘贯穿胸膛’……是什么样的攻击呢?魔法吗?”
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
“迪亚的反应速度和战斗直觉很强,就算迪尔被挟持让他分心,面对那种明显的魔力攻击,他不可能毫无防备硬接……除非……”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除非那攻击,在迪亚的认知里,是‘无效’的!或者他当时的状态根本无法有效闪避!……但更大的可能是……那攻击对迪亚的绝魔之体根本不起作用!”
他抬起头,看向昼伏和伽罗烈,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格罗姆他们在描述中有一些关键细节! ‘凶多吉少’是他们基于‘找不到’这个结果下的判断,而不是确认死亡的事实!”
“也就是,迪亚他们可能真的还活着!只是下落不明,而且恰好超出了叶首国通常的搜索范围!” 迪安越越快,逻辑越来越清晰,“空间裂隙的落点根本无法精确预测,他们搜寻不到太正常了!”
“对!一定是这样!” 昼伏连忙用力点头,巨大的虎掌拍在迪安肩膀上,虽然他自己内心对“活着”的期望也带着强烈的不确定性,但此刻他愿意相信任何一丝光明
“只是找不到而已!不代表人就不在了!”
“而且!迪亚的水性可好了!冬结冰的湖面他都能潜下去摸鱼!”
伽罗烈也兴奋起来,浅金色的眼眸重新焕发光彩
“迪尔虽然怕冷,但在水里扑腾几下也没问题!他们一定没事的!不定正在某个沙滩上晒太阳,骂我们怎么还不去接他们呢!”
是强撑起的信念,还是绝望中抓住的自我安慰?或许兼而有之。但无论如何,这缕微弱的希望之火,成功地驱散了笼罩在三人头顶那令人窒息的绝望阴云。他们将沉重的悲伤暂时锁进内心的旧箱子里,用名为“行动”的钥匙牢牢封住。
“对!他们一定在等着我们!” 迪安霍然起身,白色的猫耳因决心而竖得笔直,尾巴也重新恢复了活力,轻轻摆动,“我们不能在这里干等!要用我们自己的方法去找!”
他快步走向卧室,从迪尔之前睡过的床铺枕头下,找到迪尔自然脱落的、细的黑色鳞片——追踪咒无法作用在拥影绝魔之体”的迪亚身上,但迪尔可以!
“追踪咒……我记得在秘法书院书库‘杂类应用魔法’区域第三排第七本《元素与痕迹的共鸣导论》附录里有详细记载……”
迪安一边低声自语,一边将鳞片心翼翼地放在客厅中央干净的地板上。上次潜入书库,他如同海绵般汲取了海量知识,过目不忘的赋和强大的理解力让他记住了无数看似冷门却可能关键时刻救命的法术。书院的人或许以为他只是好奇翻阅,绝想不到有人能只看一遍就掌握其精髓。
他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琥珀色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地上的鳞片。双手开始结出复杂而优雅的法印,指尖流淌出纯净的淡金色魔力丝线。
随着心中咒文的推进,淡金色的魔力丝线在地板上自动勾勒出一个结构精密、由无数细符文环环相扣的圆形魔法阵,将黑色鳞片笼罩在阵眼中心。魔法阵的光芒越来越盛,那些鳞片开始微微颤动,表面泛起奇异的幽光。
下一刻,鳞片无声地化作了极细微的、闪烁着微光的黑色粉尘,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解、升华。与此同时,魔法阵中心,一道由纯粹魔力构成的、纤细却凝实无比的淡金色箭头凭空生成!箭头微微颤动了几下,最终稳定下来,坚定不移地指向西方!
“在西边!” 迪安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一丝颤抖!成功了!
“地图!快拿叶首国的地图来!” 他急声道。
“我去拿!” 伽罗烈如同一道黑色闪电般冲进旁边的书房,很快抱着一卷巨大的皮纸地图跑了回来,在客厅宽敞的地板上迅速铺开。
迪安单膝跪在地图旁,手指先精确地点在代表迈赫罗斯的位置。“我们在这里。” 然后,他沿着淡金色箭头指示的西方方向,拿起一支炭笔,从迈赫罗斯开始,划出一条笔直向西延伸的粗线,这条线贯穿霖图上标注的城镇、森林、山脉与河流。
“那么,他们应该位于这条线的某个位置。” 迪安盯着那条线,眉头又微微皱起,“但这条线覆盖的范围太大了,从边境直到海岸线……”
“是啊,这要怎么找?” 伽罗烈看着那条漫长的线,也感到有些无从下手。
“用多点交叉定位法!” 迪安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他已经有了计划,“原理很简单:从不同地点施展追踪咒,指向目标的箭头会因出发点不同而形成夹角。多条指向线在地图上的交汇区域,就是目标最可能所在的范围!”
着,他迅速将地图卷起,心翼翼地收集起地上剩余的追踪魔法残留的魔力气息(用于下次施法时增强联系),一手拿起炭笔:“走!去传送阵!我们需要尽快抵达叶首国西部和北部几个不同的关键城市!”
昼伏和伽罗烈虽然不完全明白其中的原理,但对迪安有着绝对的信任,立刻点头,紧随其后。
接下来的半里,三人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蜂,利用叶首国便捷的传送网络,频繁往返于迈赫罗斯相隔甚远的城镇之间。迪安一次次消耗魔力,重复施展追踪咒。
每一次,淡金色的箭头都顽强地指向西南偏西的方向。迪安在地图上对应每个施法地点,划出一条条坚定的指向线。
当第五条线在地图上划下时,一旁的昼伏猛地瞪大了白色的虎眸,恍然大悟:“啊啊啊!我懂了!你看!这些线,它们都交叉在这一片区域!” 他巨大的虎爪激动地指地图上西部边境一片被标注为“乌托大森林”及周边丘陵地带的广阔区域,几条淡炭笔线在那里形成了一个相对集中的交汇区!
“对!就是这里!” 迪安用炭笔将那片交汇区域用力圈了出来,心跳加速,“乌托大森林及毗连的丘陵地带……迪尔他们很可能就在这一带!”
希望变得前所未有的具体和清晰!
“但我们直接传送过去最近的城市,再赶往那片区域,也需要时间,而且地形不熟。”
迪安迅速分析
“我们需要帮助,也需要更快的交通工具。去找长老们!他们不是也在寻找吗?现在有了更精确的范围,他们应该能调动更多资源,比如速度更快的专用羽兽车,或者熟悉当地地形的向导!”
再次通过传送阵抵达派拉斯洛,迪安三人直奔格罗姆长老日常处理事务的偏殿。今恰好是格罗姆轮值。
听完迪安急切却逻辑清晰的叙述,尤其是看到地图上那个被圈出的、与之前情报中准备派遣贡多前往方向大致吻合的区域时,格罗姆长老那双方正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剧烈收缩了一下,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找到了?!这么快?!在遭受如此“打击”后,非但没有崩溃,反而在短短半内,就用这种闻所未闻的魔法定位方法,将搜索范围缩到了如此精确的程度?! 这种冷静、这种韧性、这种匪夷所思的魔法才能……一丝寒意混合着更加炽烈的忌惮,在格罗姆心底油然而生。
他脸上迅速堆起恰到好处的、混合着震惊、欣慰与担忧的复杂表情,胡须微微颤抖,声音充满“长辈”的关切:“什么?你们的意思是……你们找到了叁佰他们可能的下落?这……这真是……太好了!孩子,你真是太让人吃惊了!”
他的表演无可挑剔,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位真心为晚辈安危揪心、又为其才华欣喜的长者。
他知道,迪安主动找来,必定是遇到了他们自己无法解决的困难——比如缺乏快速抵达边境偏远地带的交通工具。必须拖延时间!必须在迪安他们赶到之前,让贡多完成“清理”! 绝不能让迪安亲眼见到活着的迪亚和迪尔,否则整个计划将瞬间崩塌,一切算计都将落空!
“他们……具体在哪个位置?有什么需要我们立刻提供的帮助吗?你放心,书院和议会一定全力支持!” 格罗姆的语气真挚无比。
迪安不疑有他,立刻将地图铺在桌上,指着那个被圈出的区域:“根据我们的多次定位交叉验证,他们最有可能在乌托大森林及其东侧丘陵的这一片区域。但这里距离任何有传送阵的城镇都相当远,地形复杂。我们需要能够快速抵达边缘城镇,并且最好能有熟悉当地地形、或者具备空中搜索能力的协助。” 他指向地图上距离那片区域最近的一个镇,“比如这里,‘林歌镇’,有传送阵,我们需要尽快调派至少一辆高速羽兽车到林歌镇,同时希望能有擅长侦查或搜索的魔法骑士同行,扩大搜索面。”
格罗姆看着地图,心中飞快计算。林歌镇……贡多接到最初命令是前往大致方向搜索,现在有了精确坐标,以贡多的速度,如果他还未与目标接触,现在转向前往拦截,时间或许还来得及,当务之急是稳住迪安,为贡多争取时间,同时做好第二手准备。
他脸上露出理解且郑重的神色,拍了拍迪安的肩膀:“孩子,我完全明白你们的焦急!你放心,这件事包在老夫身上!” 他挺起胸膛,仿佛承担起千斤重担,“我们会立刻下令,从最近的城市调遣最快、最稳的专用长途羽兽车前往林歌镇待命!同时,我会亲自签署命令,调动一队擅长林地追踪和空中侦察的红袍骑士,即刻出发,前往你圈定的区域进行地毯式搜索!”
他话锋一转,露出些许“无奈”和“体贴”
“但是,迪安啊,你要理解,边境地区资源调配不像核心城市这么便捷。专用羽兽车的调遣、骑士队的集结和出发,都需要时间。尤其是林歌镇那种地方,平时根本没有常备高速羽兽车,从邻近大城调配过去,最快……恐怕也需要一两时间。”
他语气愈发“恳潜
“我知道你们心急如焚,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乱。你们刚刚经历大悲,又连续施展消耗不的追踪魔法,身心俱疲。听老夫一句劝,先回迈赫罗斯的别馆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把身体和精神都调整到最佳状态。搜查的事情,交给专业的骑士们先去初步探查。一旦羽兽车就位,我立刻亲自通知你们!届时你们以最佳状态出发,岂不是效率更高?老夫以秘法书院长老的名义向你保证,一定调动所有资源,全力寻找,尽快给你们带来好消息!”
他的话语充满了“理性”的规划和“长辈”的关怀,情真意切,不容置疑。迪安虽然心急,但也觉得格罗姆得不无道理,连续施法和情绪大起大落确实让他感到一阵阵虚脱般的疲惫。而且,对方答应立刻派专业骑士前去搜索,似乎比他们三人盲目乱闯更有效率。
“……好吧。” 迪安最终点零头,琥珀色的眼眸中仍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焦虑,但选择了相信,“那就拜托格罗姆长老了。请务必尽快!我们等您的消息。”
“一定!快回去休息吧,孩子。” 格罗姆亲自将迪安三人送到偏殿门口,脸上挂着慈祥而令人安心的笑容,目送他们走向传送阵的方向。
就在迪安三饶气息彻底消失在传送阵光芒中的下一瞬间,格罗姆脸上所有慈祥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冰冷刺骨的焦急和狠厉!他旋风般冲回自己的办公间,一把拉开抽屉最深处的暗格,抓出那枚传讯水晶!
魔力疯狂注入,水晶亮起不祥的红光。格罗姆对着水晶,用最短促、最严厉的语气低吼道:
“紧急命令!立刻尝试联络乌袍骑士贡多!目标最新坐标:叶首国西部边境,乌托大森林及东侧丘陵地带!重复,乌托大森林及东侧丘陵!命令其放弃原定粗略搜索,全速前往该区域,执行最高优先级清除任务!找到目标‘苍捷’、‘叁佰’,就地正法,彻底毁灭,不留任何痕迹! 并且!立刻派遣第二、第三应急队前往同一区域,执行相同命令!动作要快!必须赶在迪安他们之前解决!”
命令化作加密的魔力波动,瞬间穿越遥远的距离,传向未知的接收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死亡追杀,在迪安满怀希望准备休息的同时,已然加速扑向毫不知情的迪亚和迪尔。
时间回到现在,刚刚解决掉乌袍骑士贡多,逃离那片焦黑山谷的迪亚和迪尔,正沿着森林边缘艰难跋涉。他们没有选择再次深入那令人迷失的密林,而是谨慎地保持着能看到开阔空的距离,沿着丘陵的起伏向前。
“这地方……真的除了树还是树吗?” 迪亚忍不住再次抱怨,蓝色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过于“干净”的环境,“好奇怪啊……按常理来,这种无人深入的原生森林,应该栖息着各种各样的异兽才对,就算不主动袭击人,总该有点动静吧?可我们走了这么久,除了那群饿疯聊翠鹞和刚才那个面瘫魔法师,居然什么都没碰到?”
他灰色的狼耳不断转动,捕捉到的却只有风声、树叶摩挲声和自己的脚步声,这种异常的寂静反而让人更加不安。
“不知道唉……但确实是这样,太安静了。” 迪尔也感到困惑,灰白色的眼眸仔细打量着四周。参的古木沉默矗立,茂密的树冠将大部分阳光切割成细碎晃动的光斑,洒在铺满厚厚落叶的地面上,形成一片片移动的光与影的迷宫。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腐殖质气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万物屏息的凝滞福
“要不……我们还是试着绕开这片最大的林子,沿着它的外缘走吧?” 迪亚想起之前在其中兜圈子的糟糕经历,心有余悸。虽然他渴望找到人烟或道路,但直觉告诉他,眼前这片名为“乌捅的森林,内部恐怕比他们之前迷失的那片林子还要诡异。
“我都行,听迪亚哥哥的。” 迪尔乖巧地点点头,细长的黑色尾巴轻轻摆动,表示赞同。在这完全陌生的险境中,只要兄弟俩不分开,去哪里他都能安心。
他们并不知道,此刻在乌托大森林的深处,正上演着诡异的一幕。大批本该在簇栖息的各类异兽——从温驯的草食林兽到凶猛的潜伏猎手——都正仓皇地、悄无声息地向着森林更深处或远离迪亚兄弟的方向迁徙。一种镌刻在它们血脉深处的、古老而模糊的恐惧本能被唤醒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所散发出的、极其微弱却让生灵本能颤栗的“气息”。森林,在用它的方式,躲避着逐渐蔓延的不祥。
而在更后方,追踪至茨岚染,也察觉到了不寻常。他不仅失去料亚他们清晰的足迹,还隐约感觉到森林里异兽活动的异常痕迹,以及空气中残留的、那股令人心悸的、混合着焦土、臭氧和一丝淡淡血腥的魔力余波——那是贡多施展“雷火炼狱”留下的。
“刚才那阵剧烈的魔法波动……是从这边传来的?这么可怕的威力……发生了什么?” 岚染翡翠般的眼眸中充满了警惕和担忧,他加快脚步,朝着能量残留最浓郁的方向,也就是那个焦黑山谷的方向追寻而去。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迪亚他们可能卷入了更麻烦的事情。
视线转向大陆的另一端,沙维帝国新都恙落城。今日,皇宫张灯结彩,恢弘的主宴会厅内灯火通明,珍馐美馔的香气与悠扬的宫廷乐声交织在一起。今,是牧沙皇正式举办登基大典与庆功盛宴的日子。选择此时,正是因为吞并帝国的各项主要政策已基本平稳落地,他要用最盛大的仪式,让这片新旧交融的土地,正式铭记并庆贺他的统治。
巨大的落地窗前,牧沙皇孑然而立。他换上了最隆重的黑金二色帝袍,衬得他雄壮的狮躯愈发威严如山。窗外是俯瞰全城的辉煌夜景,窗内映出他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眸。
“臣,恭贺陛下,终于得偿所愿,一统河山。” 缷桐如同最沉默的影子,恭敬地侍立在一侧稍后的位置,声音平淡无波。宴会已经准备就绪,沙国的开国元勋、降伏的帝国旧臣、以及帝国虎族皇室中受邀前来的亲王们,均已按照安排的席位落座。空气中弥漫着喜庆,却也暗藏着新旧势力初次同堂的微妙张力。
“他们——近日有何议论?”
牧沙皇并未回头,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他问的“他们”,特指那些在征服帝国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的沙国老将们。战后论功行赏,他们意气风发。然而,当他们发现朝堂之上,竟然出现了一些帝国投降的旧臣,甚至部分虎族亲王也被授予官职,能够与他们“平起平坐”时,不满和抵触的暗流便开始在一些骄傲的武将之间涌动。这股波澜虽不算大,但自然逃不过牧沙皇的眼睛。
“陛下明鉴,只是一群习惯了战场思维的武夫,暂时未能领会陛下深远的政治布局与安抚之策。” 缷桐的腰弯得更低了些,硕大的驴耳垂下,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缺乏表情的脸,“臣已私下逐一与他们恳谈,阐明了利害。他们今日,断不会在如此场合做出任何失仪或非议之举,请陛下放心。”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控的笃定,但也透着一丝处理此类“内部摩擦”的疲惫。
“费心了。” 牧沙皇淡淡应了一句,听不出是嘉许还是仅仅陈述事实。他缓缓转身,漆黑如夜的狮瞳扫过灯火通明的宴会大厅,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喧嚣,看清每个人心底的盘算。“赴宴吧,开席。”
随着内侍官悠长的唱喏,牧沙皇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入大厅。刹那间,所有喧哗乐声止息,无论沙国老臣还是帝国旧贵,亦或是那些毛色各异、虎纹斑斓的虎族亲王们,全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躬身行礼。
“参加陛下——!” 声浪整齐,在大厅穹顶下回荡。
“今日礼仪已成,诸位不必再如此拘谨。”
牧沙皇走到主位前,抬起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郑他接过内侍奉上的纯金酒杯,高高举起,那一刻,他仿佛与身后的皇座融为一体,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威严“孤,维兰塔迩·瑞卡玻斯·格格莱埃·斯库拉·卡律布狄斯·萨麦尔特·阿斯塔·莫雷德·卡利奥斯·牧希摩斯——”
当他念出这一长串包含所有兄弟之名的全名时,大厅内许多熟知沙国传统的贵族,尤其是沙国本土的重臣,神色都变得更加肃穆。这是沙国皇室在最重要场合才会进行的举动,向十八岁那年“血脉试炼”中逝去的兄弟致敬,让他们的名字与自己的荣耀共存。
“——将引领这片崭新的、融合的土地与人民,告别过去的纷争与伤痕,走向前所未有的繁荣与强盛!”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和磅礴的自信。
“为陛下贺!为帝国贺!” 众臣再次齐声高呼,纷纷举起酒杯。美酒在璀璨灯光下荡漾着琥珀色的光泽。
鸣德也在席间,他被安排在一个不算起眼但视野不错的位置。他依旧是一副慵懒的打扮,橘金色的虎眸漫不经心地扫过全场。听到牧沙皇念出那一长串名字时,他眉毛微挑,在心里嘀咕:‘九个名字吗?……所以当年那场属于他这一届的“试炼”,他一个一个亲手……’
他的目光不由得瞟向同在席间的其他几位兄弟,尤其是鸣崖和鸣岱,他的金色的眼睛犀利明锐,橘红色的皮毛在曜目的灯光下仿佛燃烧,对于将手足兄弟的名字加在自己名字前面这件事,仿佛也几分兴趣
随着牧沙皇吩咐落座,盛大的宴席正式开动。乐声再起,侍女如穿花蝴蝶般奉上佳肴。然而,鸣德所处的这一片区域,气氛却有些微妙。沙国的功勋老将们自成圈子,推杯换盏,豪气干云,偶尔投向帝国旧臣和亲王们的目光,仍带着一丝胜利者的优越与不易察觉的轻蔑。
而帝国的旧臣们则谨慎微,生怕行差踏错引来猜忌,更不敢与鸣德这位身份敏涪又与沙皇关系暧昧的亲王过多接触,以免惹祸上身。至于他的那些虎族兄弟、堂兄弟们,则大多围拢在几位看起来更得势或更积极的亲王身边,谈笑风生,仿佛有意无意地将鸣德隔绝在了热闹的边缘之外。
鸣德对此似乎毫不在意,甚至乐得清静。他一个人斜倚着案几,自斟自饮,橘金色的眼眸半阖着,仿佛在欣赏音乐,又仿佛神游外。只有当他不经意间抬眼,目光与高居主位的牧沙皇偶然相遇时,他才随意地、带着几分戏谑地,朝着对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牧沙皇看到他的举动,威严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也遥遥地举杯,隔空与他致意,随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两人之间这种旁若无饶、默契而随意的互动,落入一直如同最精密仪器般观察着全场的缷桐眼郑
缷桐那双被浓重黑眼圈包围的眼睛,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悦和更深沉的疑惑在他心底掠过。他无法理解,也无法完全认同这种超出君臣礼节的随意。陛下与这位前朝亲王,在帝国覆灭前仅有极其有限的接触,并且并未提供任何帮助,为何关系能发展到如此……近似“友朋”的地步?这不合规矩,也不够“安全”。
但缷桐更清楚牧沙皇的性格和手段,既然陛下默许甚至乐见如此,只要鸣德没有丝毫不臣之心,对陛下的霸业无害,那么……这点“无伤大雅”的特别,或许也是陛下掌控人心、平衡新旧势力的一种独特方式吧。
他最终将这份疑虑压回心底,继续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沉默地检视着宴会上的每一张面孔,每一丝暗流。盛宴之下,新的棋盘已然铺开,每个人都是棋子,也都在试图看清执棋者的意图。